吹飞那因方才做戏,又落了满桌的枯叶,啜着香甜桂花茶,奉琼悠哉润着方才喊得生疼的喉咙。
“哎。”扬起素手,奉琼在还没回神的瑞红前,晃了又晃,方引得她回神。
“原来姑娘方才那般悲切,竟都是装的?”
从奉琼顶了容氏女的身份,为查清毒物及下毒之人,瑞红是眼看她脚踩大姑娘,手撕三姨娘的。
还以为称霸后宅已是她的极限,到今日这场连她知道计划却也被瞒过的假哭,瑞红方知道,她家姑娘真如深海宝藏,还有更可发掘之处。
面对瑞红的感叹,奉琼挑眉应答。
哪怕顶着同样的妆容,可单这一个动作出来,凡所见之人,便皆能轻易分开,这二人之间的不同。
“好了别惊讶了,你们家姑娘的本事,你以后就知道了!”
抬手合起瑞红的下巴,又拍了拍她的肩,奉琼难得崩裂大家闺秀的模子,伸了个懒腰。
“好了,现在有了你家姑娘亲自示范。今夜的戏,可记得演真点,也省得辜负了你姑娘,这尽心尽力的一场哭。”
此处枯败竹林,除宁越第一回出现,是属误入。其余接下几次,皆是在奉琼图谋规划之中。
从宁越连着三日,来此偷听她们的无聊谈话后,她才知鱼已上钩。
空耗了这么久的光阴,她才等到今夜这个天时地利的大好时机。
此番,奉琼是必要将他这光风霁月的贵太孙,拖下这滩浑水的。
理妙庵里最后一捧栗米入锅沸腾的第一碗,是奉琼亲盛给宁越这个伪校尉、真太孙的。
夜幕低垂,皓月半掩,繁星无痕,从未沾过荤腥的铁锅里氤氲出如云热气。
一碗一碗的粥米自理妙庵的尼师传下,可以往欢颜笑语的人,现下却连声道谢也疲乏。
人心不自测,欲壑永难填。
虽白受着奉琼施粮的恩情,但这些灾民的脸色心情,却是随着碗中米粥稠稀程度,不断流转变化。
当发现今夜碗中米粒肉眼可见,便是有理妙庵的尼师百般宽慰,早从没管住嘴的尼师口中,打探到庵内无粮的灾民们还是不受控地闹腾起来。
腹中越空,脾气就越易点燃。
怒火加身者,摩肩接踵地挤在一起。
随煽风点火人的愈加卖力,一只带汤瓷碗,蓦地携怨带怒,穿过重重人群,溅湿奉琼大半裙摆。
身子被打得一跄,半歪在瑞红身上,奉琼像极被这变故惊吓,柔弱地垂首闭目。
明明心中早有准备,但真见这些受她供养,才得在灾患之中安身立命的百姓。
只因一时之差,甚至都无确凿证据,就朝她怒目动手,奉琼眼中还是闪过一丝微不可见的戾气。
“放肆!你们可知我家姑……啊——”
护住奉琼,瑞红口中未完训斥,骤因这乍出寒芒,疾飞破空声,化作尖锐。
于瑞红尖叫中压下戾气,奉琼眯眼对上那些明显不是她的安排的黑色身影。
黑沉之中,尚未寻到原本安排的人,就又见寒光,这场超出预计变故,让奉琼只来得及拉拽住瑞红,眼前便被温热液体渲得通红。
重重号呼下,一把擦去羽睫上的血珠,奉琼刚扯着瑞红躲到灶旁,就望见方才立于她们身后的觉宁,正连人带箭,一同扎入身后森然树木上。
从灾民扔碗到箭矢横生,一切的发生都让人措手不及。
手中无寸刃,奉琼才把瑞红塞入灶堂,就对上觉宁胸前尚发颤不休的箭矢。
心中发狠,可她才欲伸手摸过脚边弯刀,却在冥冥之下,倏地抬头,对上一双含冰持肃的凤目。
一对上这双眼,就如被猛兽盯住的猎物般,慌乱低头,耳边箭矢声仍在,可奉琼那摸刀的手,却生生僵在半空。
从第一箭就明了这伙人是冲她而来,宁越既在,那以她如今身份,就不该也不能碰刀。
破空之中,两重念头纠结不定,她本欲咬牙放弃,但斜觑见那飞身上前,点人借力朝她来的黑影,奉琼还是将一横心,干直接脆地将那染血刀剑抱入怀中。
而当她揽刀入怀的同时,宁越身后,那早立于半山围观战局的重卫,却迅然抽刀上前。
众人之中,郑熙出手最快,起手就将那正瞄准奉琼胸口的持弩者枭首。
人头骨碌滚落在地,于瞬间,将这伙黑衣贼人气焰碾压。
须臾间,黑甲重卫跟黑衣刺客缠斗成一团,满目黑红交错,借着兵甲相击的铮鸣声,奉琼一手持刀,一手拖着瑞红混在那逃生灾民往山上逃去。
可她才动,满场之上,却传来一声半截的高喝。
“东南……”
在这高喝下,心里飞了句脏话,奉琼是真想知道这容氏女,是杀了人家父母,还是灭了人家满门,能惹上这样的亡命之徒。
出动这般多好手,却仅只为她一人之命。
回身之际,正睨见宁越将刀从那为首之人身上抽出,望向他那被杀戮洗涤得愈显坚毅的下颌,心下微动,奉琼终不再担心。
因为她知道,宁越出手,这伙人,怕是凶多吉少了。
染血刀鞘挑开阴森灌木,对上那如被偷家松鼠般蜷缩一团的人,宁越忽就有些怔神。
其实能从大晋这么多州县的适龄闺秀中脱颖而出,无论是先前的容氏女,还是如今假扮她的奉琼,在容貌上,当都是极出众的。
绿鬓如云,螓首蛾眉,便是处一地狼藉中,也分毫不损其精致,细观之下,反更让人珍之重之,爱之慕之,更愿以心血灌之。
用刀鞘将她拎出来,掰开她手中因握刀姿势不对,而陷入皮肉的刀身,寂夜之中,唯宁越的淬冰之音,分外清晰。
“镇安司相儒,奉太孙之命,前来接容姑娘入纶州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