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电影院里很黑，大银幕里，在上演自己的电影，身边的男人注视着前方，长睫在微微地颤抖，手心里在流汗。劲臣盯着他的侧脸，感觉到攥着自己手的那只大手在轻轻地颤……</p>
那时候的容修就像十八岁恋爱中的少年。</p>
喜欢着他的时候，那些微小的细节，总是无限扩大，撑破了整个视界，让顾劲臣睁着眼睛也做着梦，眼前全是他，根本没有办法入眠。</p>
紧握的手机还亮着屏幕，上面是一条容修很久以前发过的微博，一个五毛钱硬币的照片。</p>
【dk-容修v：[五毛硬币.jpg] 顾劲臣v】</p>
【顾劲臣v：[五毛硬币.jpg]//-容…】</p>
两个人曾经做过这样的互动。下边的粉丝回复，至今还没有停下来。</p>
两个五毛，一块。</p>
我们在一块。</p>
事实上，容修对他说“分手”的那一天，劲臣丝毫没有觉得意外，甚至心里有一个念头闪过：这天终于来了。</p>
而且，在此之前，当容修的定位出现在九年前的宾馆，劲臣心底在惶恐不安的同时，竟然觉得……松了一口气。</p>
他终于知道了。</p>
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p>
这阵子，顾劲臣总是会想起，在他很小很小时候，一个冬天，父亲带他去参加同僚的生日晚宴。</p>
席间，他离桌跑去院子里玩，遇见了一个特别帅气的小朋友，穿着小西服，和自己差不多大，可是他的手上全是擦伤，涂着紫药水，脸上贴着创可贴，看上去摔得不轻。</p>
两人玩在一起，还争执了圣诞老人的事情。</p>
那个男孩子坐在花坛边，仰头瞅着自家房顶，正愁家里没有烟囱——他还在巴巴地等着圣诞老人来家里送礼物。</p>
而劲臣在很小很小的时候，就知道那种事都是假的，于是就告诉他：世界上根本就没有圣诞老人，我从没有见过，也没有收到过圣诞礼物。</p>
那孩子一听就呆住了，然后就生气了，眼睛通红，对他低吼：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小孩，没有资格得到圣诞礼物！</p>
那时候，劲臣只有五岁，当时他就被吓哭了。</p>
之后的二十五年，劲臣跻身小衙内前排，却再没跟着老顾同志一起出席他的同僚晚宴了。</p>
还真是童年的阴影，至今记忆犹新。</p>
这一晚，顾劲臣想起五岁那一年，一个帅气的小男孩对他说过的话：</p>
——不相信有圣诞老人的小孩，没有资格得到圣诞礼物。</p>
劲臣想。</p>
所以，不相信天长地久的男人，也没有资格得到爱情。</p>
嗡——</p>
握在手里的手机震动了，劲臣没有想到，容修这晚会回微信，劲臣的手抖个不停。</p>
[容修]：别再发了。</p>
打扰你真是对不起。</p>
劲臣没有回复。</p>
坐在龙庭三楼的书房杂志床上，他一动没动，没有表情，也没有哭，像个漂亮的躯壳，几乎忘记了眨眼。</p>
眼前开始模糊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身边的kindle上，上面是剧组和参总在等他下决定的一本。</p>
《生而为人真是对不起》</p>
版权谈判（待定）主演：顾劲臣（待定）</p>
讲述一个男同性恋从童年到死亡这一生的遭遇。</p>
开机仪式过后，“国家征兵宣传片”正式开拍了，整个片组犹如一座缜密的巨型机器高速运转了起来。</p>
国家公益广告不差投资，只看片场搭建、布景道具、演员配置、爆破相关，就知道前期多大投入了。</p>
刚走进拍摄场地，容修耳边就幻听般地响起一句话。</p>
影帝先生告诉过他，要有耐心，拍戏，就是一个不断重复的过程，直到导演满意为止，而且大多时间都在等待，就算统筹会把你的戏份安排在一起，你还要等待你的搭档入戏。</p>
当时劲臣说：我已经习惯等待了。</p>
好在这部宣传片的拍摄不像电影那么复杂，容修从开拍就没有闲下来的时候，他没有剧本，但他得到了导演的拍摄脚本，以及广告故事梗概。</p>
画面从旭日东升开始，男主站在广场看升旗仪式，然后他报名当兵了，领了生活用品，上了军队的卡车，一直到进到军营里。</p>
下面是主要镜头，他和战友们一起训练，夏练三伏，冬练三九，从一个稚嫩的男孩子，成长为一个铁血战士。最后一幕 ，回到旭日东升，男人一身笔挺军装站在广场看升旗仪式……</p>
和过去的飞机、大炮、坦克相比，叶哲栋会更多“用情”打动观众，后期也会剪辑一些震撼的画面，但主要还是要接地气。</p>
从这天开始，容修开始和战友们一起经历了艰苦的拍摄，洒水车，造雪机，全都用上了。</p>
战士们风里来雨里去，在泥潭里格斗，真正地完成每一项训练任务。</p>
已经冬天了，倾盆大雨的泥泞之中，容修带领着十二名战士，俯卧撑半小时，在体力极限时完成了团队托举树桩，只要有一个人出了错，或表情不对，就要停下重来。</p>
容修和战士们有共同话题，同甘共苦让他们很有共鸣，这一晚他甚至没有回招待所，而是向叶导演申请，在半山腰和战士们一起搭帐篷。</p>
叶导演非常严肃地一票否决，理由只有一个：“不行，你会影响战士们休息。”</p>
容修皱眉：“为什么？我头九点肯定睡觉。”</p>
叶导演：“你说为什么？我们是要让年轻人把战士们当成偶像，现在战士们把你当成偶像，昨晚他们在山上一起唱摇滚啊……什么……《一无所有》！是不是你，前天训练时给他们唱的？”</p>
容修噎了下：“啊。”</p>
“啊什么啊？大前天，拍摄之前，你蒙眼睛拆枪组装了吧？还教他们air拆装组？还说什么跟你弹空气吉他一样？拍摄的时候大家满脑袋都是空气拆枪，全体手在哆嗦，全都魂不守舍的！”</p>
叶导越说越生气，老脸通红：</p>
“容修啊，咱们不是现场收音，训练时唱歌鼓舞士气是好事，不是不让你们唱，但你们要唱点有营养的，正能量的，积极向上的——”</p>
叶导演停顿一下，一本正经地说：“来当兵，你想要的梦想，我都有，不是一无所有！”</p>
话还没说完——</p>
就听远处的帐篷那边，传来一阵破锣嗓子的嚎叫声，战士们集体大合唱：</p>
“我曾经问个不休！你何时跟我走？</p>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p>
“我要给你我的追求！还有我的自由！</p>
“可你却总是笑我，一无所有。</p>
“嚎什么嚎？！”叶哲栋朝那边喊了一嗓子：“再嚎就把你们连长请来！”</p>
帐篷那边猛然间一片安静。</p>
叶哲栋扭过头，瞪了容修好一会，隔空点了点他的鼻尖，“你就是头号刺儿头兵！”咬牙说完，气鼓鼓地走了。</p>
容少校站的笔直：“是！领导慢走。”</p>
工作人员们强忍着笑：“……”</p>
“噗哈哈哈哈！”</p>
晚上八点，龙庭别墅大客厅关了大灯，兄弟们吃完晚饭，和站在开放厨房、围着围裙的男人打个招呼，就去地下排练大厅了。</p>
老大临走时给大家留了重量级作业，大家每天都要练习到凌晨。</p>
自从上次劲臣回来，一直没有离开这里。</p>
因为家里兄弟们不让他走，他们用尽了浑身解数，寻找了无数借口——</p>
沈起幻说：“你出去拍戏，可以不跟容修说，但是，容修不喜欢不辞而别，如果你想跟容修打个招呼，就亲口和他打招呼，没有人会帮你传话。”</p>
白翼说：“对，我都能想象得到，老大会怎么怼我们——他让你们带个话？他怎么不自己来说？我用你们带话？就你们长嘴了？怎么那么嘴欠？”</p>
冰灰就一个劲儿喊“胃疼”，小宠就是眼泪汪汪不吱声，大家一致表示：“反正老大一时半会儿也不会回来，你留在家里，他又看不到，他也没说不让你回来啊！”</p>
何况房子是顾劲臣的，别说什么送给容修了，房本儿上是顾劲臣的名字。</p>
众所周知，京城半亿级别墅非常稀缺，八千万的抢手货，地段好一个亿也能卖，当时劲臣建议过，但容修压根就没同意转到自己名下。</p>
其实房子是小事，事实上，兄弟们担心的是他。</p>
因为顾劲臣眼见着瘦了许多，身上不知道，脸瘦了，下巴尖了，之前好不容易胖了点，大家都认为劲臣的脸稍微有点肉好看。</p>
也许他自己并没有察觉到，他的脸色很差，白是白，十分憔悴，眼底的雪青色变黑了。</p>
就算不是兄弟媳妇了，相处这么久，也是大家交心的朋友，身为dk顶天立地的男人，根本没有办法放下他一个人不管。</p>
哪怕等容修回来了，再让劲臣悄悄离开呢，这些天兄弟们没有演出，就让劲臣留在了龙庭，放在眼前看着，也放心一点。</p>
劲臣收拾了家里，像往常一样，上了三楼。</p>
但是他没有住进主卧。</p>
他住在了书房里，在杂志床上铺了一床被子。</p>
这些天是劲臣的闲暇期，李里在和作家谈版权的事，签了合约就可以改编、筹划、备案了。</p>
平时音乐方面要用琴的话，他就去琴室，练舞在露台或二楼健身房，无论如何，他都没有再进两人的主卧。</p>
晚上八点半，劲臣收拾了厨房，来到琴室里，再一次在平板上记录了备忘——</p>
[容修拍宣传片的第16天。]</p>
[那天，容修说，不能再发“晚安”了，所以，我的任务结束了，不知道我算不算完成了任务？]</p>
[我总是遗憾自己为什么不能再鲜亮一点，让他知道，并且看见：这个世界上还有一个我在送你和等你回来。]</p>
和他交往之后，劲臣几乎每天都要记录一些东西，零零散散的，容修的状态，容修的叮嘱，容修的习惯，容修的……</p>
情话。</p>
平板是容修买的，出了新款之后，两人又一起换了大红花更好用的。劲臣以前是水果粉，因为备忘录存在这个云备份，所以怎么也放不下了。</p>
改变某个习惯，或观点，往往是因为某个人，某件事。</p>
“顾哥。”</p>
龙庭别墅三楼，花朵敲了敲书房的门。</p>
听见屋里那人应声，花朵推开门，见顾劲臣躺在杂志床上，正举着平板在打字。</p>
“到直播的时间了。”花朵这两日住在了丁爽的房间，她从白翼那里知道了两人的事情之后，根本不敢离开劲臣身边。</p>
不过大家都没有上赶着追问两人到底因为什么。</p>
生怕两人会像跌倒的小孩一样，如果周遭没有大人关注，小孩就会若无其事爬起来继续玩，一旦有人嘘寒问暖，心疼地问他“疼不疼”，小孩肯定会哇哇大哭。</p>
大家怕一旦问了，就变成真的了。</p>
劲臣九点钟有直播任务，早晨时官方微博就已经发布了预告，此时直播间里已经满了。</p>
花朵稍微给劲臣上了点儿妆，重点遮住了黑眼圈，</p>
是的，劲臣上了妆。几年来，直播日常时，劲臣从没有上过妆，但花朵刚才录像试了一下，脸色让他看上去像磕了药，开重度美颜才好一点。</p>
登录进直播间，顾劲臣的身影一出现，弹幕上就一片疯狂。</p>
“大家好。”</p>
劲臣和粉丝们打招呼，然后随便聊了聊近期的动态，还有叮嘱大家入冬之后注意保暖之类的。</p>
“哥哥看上去好累哦。”</p>
“是啊，臣臣眼睛肿了？”</p>
“没有吧，我觉得很好啊，还是那么帅！”</p>
“感觉没有精神，哥哥是不是最近太累了呀？”</p>
劲臣看着闪过的弹幕，拿着手机来到斯坦威钢琴前，将手机固定住，“我在读剧本。”</p>
粉丝们：“啊啊啊哥哥又要拍戏了？这次是什么类型的啊？有原著吗？”</p>
劲臣坐在琴凳上，打开琴盖：“还没决定，所以不能透露。”</p>
“哥哥要弹钢琴了吗？啊啊啊唱歌吗？”</p>
“嗯，想睡了，唱首歌给你。”劲臣这么说，他直视着镜头。</p>
指尖跳跃在琴键上。</p>
劲臣的钢琴水平和容修相比并不高，但弹唱一首流行歌曲还是绰绰有余。</p>
和弦安静舒缓，劲臣嗓音干净澄澈，安静的琴室里，听上去无比孤单：</p>
“我常常一个人对自己说晚安，多想能有一同面对黑夜的伴，或许你我之间隔着一片大海，而我这里从没出现过一艘去你那里的船。”</p>
远在另一个城市，隐在山区森林里的招待所。</p>
客房里忽明忽暗，手机支放在床</p>
作者有话要说： 客房里忽明忽暗，手机支放在床头桌上，扬声器传来男人忧伤的歌声。</p>
容修仰靠在床头，闭着眼，手腕搭在额上，他没有看屏幕。</p>
“在最想你的时候对你说晚安，出现的却是令人心碎的桥段，我常常幻想你我牵手在海滩，可这画面总被你的冷漠一次又一次地打乱……”</p>
原曲是吉他伴奏的，劲臣钢琴弹唱，轻轻浅浅的，副歌也没有太大起伏。</p>
劲臣的指尖敲在琴键上。</p>
和弦是沈起幻今天下午帮他配的，是容修喜欢的风格，简简单单，平平淡淡，却十分窝心。</p>
间奏忧伤过去，而后一个休止符，他开口唱：</p>
“或许是命中注定，有缘无份，才让我机缘巧合地，遇见你，然后，又毫无准备地……失去你。”</p>
——这世间，太不如意，有太多得不到的东西，比如你。</p>
直到尾声，琴音渐弱。</p>
劲臣看向屏幕，轻声说：“在最想你的时候，对你说晚安。”</p>
然后，劲臣对着镜头，轻浅地笑了一下。</p>
那是影帝先生的招牌表情，桃花眼儿妖冶，笑容雅致，他是想笑得好看一点吧，可那笑容看上去并不快乐。</p>
粉丝们一阵呜呜呜呜，直说她们心里好难受啊。</p>
劲臣却没再有多说什么，只是对镜头挥了挥手，笑道：“晚安，再见。”</p>
他的眼睛泛着红。</p>
屏幕一下就暗了。</p>
山区的客房里，不知过了多久，手机自动息了屏。</p>
仰靠在床头的男人没动，他像是睡着了。</p>
房内一片漆黑，遮光窗帘拉得严实，连月光也没有。</p>
远离了喧嚣的市区，山里静悄悄的。</p>
这是夜最深的时刻，连时间也不知迷失在何处的时刻。</p>
“晚安。”</p>
——</p>
《那就晚安》</p>
专辑：那就晚安</p>
歌手：尚士达</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