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陈排举着读秒器，“再快！！”</p>
“加油！容修！加油！容修！”</p>
训练场上传来新兵们的呐喊声。</p>
——“那边怎么回事儿啊？”</p>
越野车一辆接一辆地开到地方, 领导干部们下车后, 望向远处正在进行训练考核的战士们。</p>
战士敬礼：“报告, 三排正在进行模拟考核！”</p>
首长们交换眼神，往那边走, “看看去。”</p>
初冬太阳不烈，风中有寒气。</p>
阳光下，男人一身野战服，灵活地跳过五步桩，又纵身跃入深坑中，他手臂支撑地面，又从坑内飞身上来。</p>
飞矮板、上高板凳、越高低台、上云梯……</p>
他健步如飞，如同一只矫健的猎豹，从独木桥上奔跑而过。</p>
容修匍匐在铁丝网下，速度之快, 引起无数战友激动呐喊。</p>
“加油！！加油！！容哥！！”</p>
陈排举着秒表，脸色涨红，大喊：“快！再快！还能快！”</p>
热血上头的男人此时不会再去想“自己还能行吗”, 他的脑子里只能有一个念头——</p>
快跑, 别停，容修, 快跑。</p>
四百米障碍，所有新兵又爱又恨，多少年轻战士对它心生恐惧, 150秒之内完成才及格。</p>
眼前的男人太快了！这是要破新兵记录的节奏啊！</p>
七喜喊得声音变了调，三班小伙子们都快哭了：“老八！加油！容修！快跑！”</p>
整个三排的战士们齐声：“破记录！破记录！快！加油！”</p>
跳低桩网，翻过高板墙，容修飞起来，又匍匐在地……</p>
长腿长身的男人汗流浃背，那么大个儿，却相当灵活，他快速钻过了桥墩！</p>
过云梯，他像雄鹰，高高一跃，仿佛翱翔在蓝天里；</p>
高低台，他像一只黑豹，展开躯体，如同奔跑在草原上。</p>
容修“消失”的第六天。</p>
他正视了自己“不再年轻”的事实，明白生命无一不在拼搏，他从来不怕输，但绝不能输给自己。</p>
最后一百五十米。</p>
小战士们简直太兴奋了：“最后一百米！！”</p>
“冲刺！！容修快跑！！”</p>
“三排！！加油！！”</p>
飞跃障碍物，男人脸上布满汗水，有那么一瞬间，他似乎露出了笑容。</p>
阳光下那张脸耀眼得惊人！</p>
看起来非常累，但是他很快乐。</p>
团长连长们站在不远处，眯着眼睛，看向五米障碍墙下的男人。</p>
不论是匍匐前进，还是翻越动作，都相当的标准。</p>
此时，他未到高墙下，人已冲刺，飞身起跳，攀岩姿势帅气，堪比教科书级！</p>
容修动作极快，作战服下肌肉绷紧，他甚至没有使用安全绳索，一瞬间窜上了高墙，高空中峰顶，脚找到墙上落点，直接从墙头飞了下来！</p>
“这个兵我要了。”说话的是一位严肃脸的首长。</p>
“什么什么就你就要了啊？”旁边的笑面首长一听就不乐意了，“我说，特战旅已经选够人了吧？”</p>
“尖兵永远不会够。”</p>
“那也不能都被你们抢去啊，你们今年不是要技巧型的吗，三栖作战，海陆空，还玩高科技，整天搞那些拐弯抹角的，这个不合适吧？”</p>
笑面首长说着，死死盯着远处身高腿长的身影：“像这种猛将苗子，必须是我们步兵！必须是步兵！”</p>
两人互不相让地争论了一会。</p>
这时候，之前在军营门口接容修的中年首长背着手，心道一声“你们还没看见他打靶打拳呢”，现在，他只要想到前天的训练场面，他的心就像剜肉一样疼。</p>
为什么要把这么一个好战士送到自己这里来晃点自己一下呢？中年首长无精打采地叹了一口气：“得啦，你们别争啦，人家明天就走啦。”</p>
第二天早晨，天还没亮，三班的宿舍灯就打开了。</p>
往常不睡到最后一刻不起床的小伙子们，已经准备完毕，准备送自家老八一程。</p>
三班的模拟考核成绩非常好。这一星期，在容修的讲解帮助下，小战士们知道了很多训练窍门。</p>
容修几乎一夜没睡。</p>
此时，脱掉了一身军装，和当年离开军营的心情差不多，三套衣服整齐的叠好了，他甚至没有机会穿一穿那套常服。</p>
所有人都说，容修穿常服最帅了。</p>
所以说，不喜欢绿色。</p>
大家都没有多说话，兄弟们站在宿舍里，容修换好衣服，一边收拾桌上的行李，一边嘴不停地一直说。</p>
从他上星期来报道，拢共七天，大家也没听老八说过这么多的话。</p>
他说：“三墩耐力不行，我以后不能陪你晨跑了，你要一直坚持，耐力问题一个月就能过关。”</p>
他说：“大宝的引体向上，俯卧撑每晚都要重点练习，临睡前大家帮他舒缓下手臂肌肉，不然早晨醒来会很疼。”</p>
他说：“七喜，这是我给你写的健身计划，你的速度不行，是因为肌肉力量和爆发力不够……”</p>
他一直在说，把兄弟七个都点名了。</p>
三墩眼泪汪汪地站在容修身后，终于忍不住打断了他：“容哥，你还回来吗？”</p>
容修回头笑，垂下眸子，轻轻摇头：“不能回来了。”</p>
“呜呜呜……”</p>
“哭什么，”容修板着脸，眼光却柔和，“不过，等你们退伍了，我们可以在外边见面。”</p>
说到这，容修停顿下来，他转过身，看向班长七喜，“班长，我得走了。”</p>
七喜眼睛通红，突然一个立正，敬礼，嗓子很哑地大声：“首长！一路顺风！”</p>
这是七喜第一次叫他首长。</p>
容修不由愣了愣，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知道的，就算退役了，军衔还在，于是他大方回礼，礼毕：“三班，请继续加油。”</p>
说完，容修环顾四周，目光落在每一张脸上，他们都是城市兵，十七八岁的年纪，现在小脸儿都不怎么精致了，秋冬季还有点皴裂。</p>
然而就是他们——这些只相处了一个星期的小兄弟们，让他在一脚踏入颓废边缘时，找回了少年时期的热血和骄傲，都是很好很好的小伙子。</p>
仿佛还想说什么，但容修没有再开口。</p>
只是眼底泛红，轻声道了句：“保重，再会。”</p>
容修别开视线，身着那套来时的西服，笔挺英俊，大步朝宿舍大门走去。</p>
三墩就在容修的下铺，他是真把他当哥哥了，嗷嗷地哭出来：“容哥呜呜呜……”</p>
“站住！”容修在门口停下脚步，他没有回头，“回床上，还能睡半小时，别送，外面有人接。”</p>
追上来的小孩们闻声停步，七喜挡在他们前面，立正站好：“是！”</p>
听见回应，容修抬步，身姿挺拔，融入走廊的漆黑中。</p>
昨晚就向团领导报告过了，上交了东西也取出了私人物品。</p>
来时一身西装革履一个巨大的登山包，走时还是全须全尾这一身，看上去没有什么大变化，他甚至没有晒黑。</p>
然而封凛却发现，容修身上整个气场都不同以往，似乎气势更盛。</p>
容修出宿舍楼时，看见三排长在外面等他，亲自送他出了军营。</p>
在门口接他的是封凛，开车到时天还没亮，在大门外没等多久，天蒙蒙亮时，见容修的身影出现了。</p>
封凛今早要直接送他登机，去山区片场。</p>
特殊场地已经建好，演员和战士们都要到位，按照计划“国家征兵宣传大片”明早开机。</p>
这次是短途飞行，容修和封凛行色匆匆，搭乘的是小飞机，到达机场时，丁爽已经在等了。</p>
没有遇到粉丝和记者围堵，但还是有路人一眼就认出了容修，在他摘掉口罩通过安检的时候。</p>
拿到小金麦之后，容修的名气就直线上升，路人缘也蛮好，照片直接就发到了微博上。</p>
国家公益宣传片不会搞那些花里古哨的，没有宣推炒作那些东西，不过，叶哲栋导演用他的官方账号，发表过演员的最新动态——</p>
叶导非常严肃地表示，主角容修正在军营与战士们一起接受正式训练，经过允许，还发了一张容修和班排一起负重越野跑的照片。</p>
后援会一下就激动了，军旅片一样的曝光照片，好像剧照啊，兵哥哥们太帅了吧？</p>
女粉丝们的回复也很有特色，清一色的“兵哥哥好帅”、“啊啊啊我好爱”、“好厉害想嫁”，倒是给这次征兵宣传片带来了很好的效果。</p>
——要说偶像，兵哥哥们，科学家们，运动员们，都可以是偶像啊！</p>
粉丝们是从封凛的微博上知道容修动态的，没办法，自家哥哥根本不发微博啊。</p>
自打获得小歌王奖项之后，容修的最后一个消息还是那个“谢谢你一直以来的支持”。</p>
山区是训练要地，风很大，容修下机之后又搭车，下午才到山脚下招待所。</p>
片场在半山腰。</p>
半路过了几个岗哨，容修刚下车，就被冷风呛了嗓子。</p>
丁爽二话不说，直接把行李箱放在地上，打开，往里一看，才发现开错箱子了，连忙又去开另一个，他从箱内拿出一件羽绒服。</p>
显然是新衣服，商标还耷拉在衣角。</p>
容修诧异挑眉，没想到丁爽会想到拿羽绒服，毕竟京城的气温还没到穿这个的时候。</p>
容修没多问，垂着眸子，看着之前打开的那个行李箱——</p>
箱内布置非常合理整齐，都是他贴身的衣物，是他平时喜欢穿的，舒适，柔软，不起褶皱。</p>
真空压缩收纳袋一个个摆在箱内，井然有序，节约空间，内-衣裤，背心，t恤，袜子，还有备用的隐形眼镜和眼镜液，甚至还有一盒套子……</p>
套子。</p>
想起从前和那人聊过，不洗澡的时候，很少自己动手解决，尤其是住在外面时，因为嫌手不干净。</p>
劲臣就问他，那以前巡逻边境住在帐篷里怎么办呢？</p>
容修闷声不回答，任他怎么问也不说——好吧，当然是硬憋着了。</p>
劲臣就不再问，笑着告诉他，其实可以用套子，而且会很舒服，你要不要试一试？</p>
然后，容修板着脸反问他：我需要自己动手？</p>
劲臣就上前吻他，对他说：我工作时，不在你身边，我怕你会难受，也怕你去找别人。</p>
容修问他：我为什么要去找别人？</p>
劲臣喃喃：比如你有一天不喜欢我了……</p>
容修就咬他脖子：我为什么不喜欢你了？嗯？你是不是做什么错事了？</p>
之后劲臣就不再说话，任他磋磨，任他惩罚。</p>
这会儿才想起，顾劲臣从没和自己谈过未来，从没有和自己聊过“将来两人的路该怎么走”，从没有说过以后要不要公开。</p>
其实，由始至终，那人都没想过同性恋会长久吧，他只是渴望和自己有一段恋情。</p>
这些画面，根本不用他刻意去回忆，它们总是会在某个不经意的一瞬间跳出来，留存在大脑里，挥之不去，耀武扬威，然后摆出一副“你咎由自取，你自作自受”的架势，像是在说它们有多无辜。</p>
怔愣只有一瞬间，容修披上羽绒服，抬步经过那两箱行李，往招待所大门走去。</p>
丁爽僵在原地，忽然舒了口气。</p>
两箱行李是顾哥收拾的，还让他拿上了暖和的羽绒服，他还没有坦白这个事，容修也没有多问。</p>
丁爽和封凛对视了一眼，紧忙着蹲下，把行李箱拉上，小声说：“主要是容哥的行李实在太难整理了啊，家里没有一个人知道他的行李箱里应该放什么衣服，生怕拿错了容哥会不方便。”</p>
封凛想了想刚才容修的表情：“应该没事了，没有不高兴。”</p>
说着就大步进了招待所。</p>
容修来到招待所的导演住处，首先和叶哲栋打了招呼。</p>
叶导满意地打量眼前的小伙子。</p>
事实上，连队已经把容修这一周的训练结果提交出来，片组领导们无不对容修另眼相看，一直抱有怀疑或担忧态度的人也是赞不绝口。</p>
想来也是，容修十九岁当兵，考军校，八年军旅生涯，他回到军营里，不就像回到家一样吗？</p>
说说环境吧，片场在山区，是部队集训基地，担任群演的战士们住在半山腰的帐篷里，而主演容修和片组工作人员则是住在部队招待所里。</p>
这时已经入冬，没有蚊虫是好事，但山里气温低，战士们也够辛苦的。</p>
叶导说，拍摄中要拍下水举木桩、泥潭打滚的镜头，容修要带领战士们一起完成一个接一个的任务——</p>
比如一万米山地越野，摄像机一路跟拍一万米，后期或许只能使用三五秒的片段，但叶导表示，必须要完成全部，而不是随便做做样子拍出来，那样会显得很虚假。</p>
叶哲栋导演的这个观念，非常像港岛的杜导演，就喜欢让演员们达到一个筋疲力尽、歇斯底里的状态，累到极致下的镜头，连战损也要尽可能实打实地真摔打。</p>
晚上在招待所餐厅吃了饭，容修一行人回到安排的房间，封凛和丁爽在他的隔壁。</p>
奔波一天，容修也乏了，洗完了澡，擦头发时，丁爽把他的两箱行李搬进来。</p>
还不到九点钟，容修就习惯性地上了床，他翻阅了一会《猫吉祥》配音剧本，还出声的读了两场戏。</p>
顺道一提，两部贺岁片的主题曲和配乐已经基本完成，编曲正在润色，之后就可以送去恒影，给音乐部门的老师们做后期了。</p>
过了九点之后，容修就打了个哈欠，剧本往旁边一扔，拿起桌头柜上的电话看。</p>
容修“消失”的第八天，他第一次点开了微信，显示有很多未读消息。</p>
置顶的那人有八条消息。</p>
容修把下边的留言都读过，该回复的都回复了之后，犹豫了很久，点开了对话窗，清一色的——</p>
[劲臣]：晚安</p>
每一天夜里，劲臣都会发“晚安”。起初是在凌晨，后来提前了些，再后来是晚上九点钟，大约是知道部队里熄灯早。</p>
就在这时，手机嗡了声，对话窗弹出一条最新消息——</p>
[劲臣]：晚安</p>
容修有些失神，久久看那两字。</p>
一瞬间呼吸不畅，困意全无，心中惊悸，一句晚安，这夜叫他如何心安入眠。</p>
过了良久，他的指尖落在输入法上。</p>
四个字，足足打了一分钟。</p>
[容修]：别再发了。</p>
顾劲臣一直没有再回复。</p>
两人不是少年了。</p>
奔三的两个男人，明明交往了很久，对容修来说，他们交往了半年，可对顾劲臣来说，他们交往了十年之久。</p>
然而，只有在电影院那天，他才真正有了“那种”感觉。</p>
第一次被容修牵了手，紧张得不知如何是好，心脏像是要从嗓眼跳出来。</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