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棺案,这个二十年前发生的案件,仿佛判官组织的逆鳞,平日里无人提及。
事情的缘起,是一位新人判官的八卦盘突然无端震动。他上报给组织,组织迅速派人来查,居然在那一处的地下,发现了整整七具棺材。
棺材由红木制成,封棺的手法很讲究,从棺材板上的八个方位,分别埋入了一根长约10厘米的银钉。棺材板的中央,用朱砂画了一个形似凤凰的红色图腾,凤头与尾羽划过衔接的那几根钉,看起来就像这只凤凰被死死钉在了这一面红木板上,不住地挣扎哀嚎,口腔里吞吐着喘息的火焰。
棺材不是空的,里面都装载了尸体。那些尸体不似常人,他们虽然已经死亡,但皮肤的腐烂程度像是刚阖上眼一样新鲜。
他们都是判官。判官作为长生不死之人,轻易不会死亡。即使死亡,尸体也与常人不同,一眼便可认出。
是谁敢对判官下这样的死手?
天底下终究没有藏得住的秘密,也不知道风声从何走漏,有人得知了判官的存在。
有人的地方就有欲望,有欲望的地方就有抢夺,而抢夺则带来鲜血与杀戮。这是一道完整而悲哀的链条。
一本古老的手卷中,记载了一种奇异的祭祀仪式:只要由判官的尸体为祭品,便可获得想要拥有的一切,包括财富与长生。
邪恶的人们不知道判官是什么,他们苦心寻找,最终发现了人世间这些格格不入的人。
如今的世间,修炼之人比起古时已远远减少,但也有并非泛泛之辈的大人物。
有人动了邪念,祭出了从古传今的法宝。这些法器对普通人伤害不大,但对判官来说却是致命的。
“判官是身负重罪之人,杀了也不要紧。”他们这样宽慰。
于是当判官组织发现时,已经死了足足七个人。甚至到二十年后的今天,才发现原来不止七个。
九具棺材置于空中,沉默无声。
黎双从地上捡起了一个遥控器,将视线投向了角落里古旧的庞然大物。
那是一台台式电视机,放在这个只有铁索和棺材的地下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它不如现在液晶电视一样轻薄,有着笨重的后脑勺。身上没有盖电视布,但屏幕显然有被人擦过,上面的灰尘并不多。
黎双摁下遥控器,电视机先是闪了一会儿雪花片,接着又开始出现清晰的彩色影像。
画面上出现了一男一女,随后,一个男孩向镜头张望,逐渐地,画外音也开始清晰起来。
那是个面积不大却干净整洁的屋子,屋里有许多不像这个年代的老家具,唯一出众的点就是角落里这台电视机。
男人笑着朝女人邀功:“怎么样?我特地找的房子,喜欢吧?这里偏远,人又少,就在这儿过一辈子也不错。”
女人似乎也挺满意的,男孩却嚷嚷起来:“这里好破,为什么我们要从城里搬来这儿!”
“长柏乖,以后咱们再换地方,现在爸爸妈妈还没有钱呢。”女人哄着他,笑盈盈的,“这里还有电视机,你还能看动画片,以前那个家还得跑去别人家看。”
虽然说着没钱,但她面上的表情却喜滋滋的,仿佛捡到了什么宝藏一样。
男人也很高兴,他拿起抹布,一会儿擦擦这个沙发,一会儿擦擦那个桌子,感慨道:“我们终于能过上正常人的日子了。”
听了他这话,女人高兴的表情却变得有点忧心,“我们直接这样离开组织,真的没关系吗?”
“我们服役的年头已经够久了,离开如果不犯事儿,上头估计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男人说,“反正掐碎铭牌以后,我们就会逐渐变得跟普通人一样,经历生老病死,这也算是惩罚了。”
女人又高兴起来,摸摸男孩的头,“生老病死,我可真巴不得呢,那样也太幸福了。”
“可惜啊,爸爸妈妈就不能陪着长柏变老咯。”女人笑得很开心,“长柏变老,也不知道是多久以后了。”
“妈妈,什么是变老?是变得跟煮熟的虾一样驼着背吗?”男孩不解。
“变老啊,就是另一种长大。”女人说,“我们长柏呢,长成大孩子和其他小朋友一个速度,但是长成老人呢,却要慢很多很多。”
“为什么啊妈妈?”男孩歪着头,用手扒拉在桌子上,“我想和爸爸妈妈一起长大。”
男人也在一旁微笑,他说:“因为你是我们的孩子,你是判官的孩子。”
“判官?”
“嗯,判官。判官呢,就是可以判定他人命运的人。命运是什么?比如说,你以后会和小桃结婚,这就是命运。命运就是注定了的事情,无法改变,我们每个人都只能顺从。”
“我才不要和小桃结婚!”男孩不满,“她太凶了,每次吃中午饭,都要把不喜欢的白萝卜倒进我碗里,可是我也很讨厌吃白萝卜哎。”
“那你和她告别的时候还哭那么惨?”女人打趣道,“妈妈已经跟你说了可以打电话,你还哭得满脸鼻涕。”
“好吧……”男孩的声音逐渐小下去,“她除了给我塞白萝卜,其他时候还是很好的。如果她说要和我结婚,那我就勉强答应她……”
如果镜头一直维持在这个场景就好了,可惜一家人幸福的画面逐渐消散,随后来到了另一段影片。
男孩明显长大了些,屋内的陈设却没有改变。客厅里的电视机,依然完好无损地放在那里。饭桌上垂吊的台灯有些不灵敏,发出嘶嘶的声音,时不时一闪。
饭桌上的男人愁眉苦脸。他已经不复当年的意气风发,变得像所有成了家的普通男人一样,身材有些发福,头发间也夹杂着白发,一抬眼便出现皱纹。
男孩沉默地吃着饭,女人安抚道:“不是你的错,是那群人仗势欺人,你做的对。”
男人的筷子停在一盘肉菜上,最后夹了一筷子到儿子碗里,叹气道:“对不起,老婆,我们可能得搬家了。”
“搬就搬,没什么大不了的。”女人说,“那些人是人吗?人家李老师年纪轻轻就来这里支教,就因为单身,没男人,整天被他们欺负。她在这里受苦这么几年也够了,幸好现在走了。”
“她一要走,那些孩子就眼泪汪汪地去送她,她是为了孩子才留下来的。你指望其他的人能有什么教养?”男人说,“穷山恶水出刁民,这句话不是没道理的。那些光棍看见个女人,心里可不把她当成什么老师,他们就像饿狼看见肉一样,恨不得把她活吞了。”
男孩停下了手中的筷子,“爸爸,我们为什么要搬?又不是我们的错。李老师也已经走了,我们还担心什么?”
男人却长叹一口气:“儿子啊,有时候,事情不是你想的那么简单的。”
但他们终究没有搬家。男人说是把命契留在这座房子里了,只要在这里,他们就会安全。
男孩不懂什么叫命契,然而他逐渐长大,从那个懵懂无知的男孩变为身量抽条的少年,已经听得懂大人之间的风言风语。
他走在街上,都能听到那些人窃窃私语,说他们家这一口外来的人都是怪物,中了邪的。说那天他爸为了那个城里来的妖精,把他们村子好几个大汉都给打倒了。说他爸会邪术,手一挥他们就全晕过去了。
在学校里,他也被孩子们说成怪物。孩子们不知道他们的李老师被人欺晦,他们觉得李老师是被男孩一家赶走的。现在学校里只剩下一个一口烂牙,讲起课来唾沫横飞的男老师,和另一个喜欢用戒尺打人的老巫婆,还有成天坐在办公室那张破烂大躺椅上,哼哼唧唧的老校长。
没有了亲切的李老师,他们怨他。老巫婆背过身在黑板上写字的时候,他们就拿石头扔他,拿笔头划他背面洁白的衣服,往他的椅子上涂满胶水,往他的课本里沾鼻屎,吐口水,写满他们能想到最恶毒的语言。
男孩的妈妈很爱他,所以他还会有书包,不像其他孩子,他们能把书翻出来就不错了。他们同样也嫉妒他,嫉妒他衣领洁白,嫉妒他有个爱护他的母亲。
这一切就像没来由的灭顶之灾。女人看到男孩放学回来的模样,第一次哭了。她搂着男孩,对男人说:“我们搬吧,搬走吧。”
男孩说:“我不怕他们,只是爸爸说不要打架,我才没报复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