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元臻摇摇头,想把这些奇怪的记忆甩开,拿起那封信锁在了梳妆台前的匣子里。
这封信往往会在她的失意、落寞时刻悄然出现。此前的每一次,她都因信函的内容,而获得了莫大的安慰。她最初以为是父母,心安理得地接收这爱意的流动,并为获得这样的关心而陶醉。
但此次对杜府生辰宴出行的阻止,摆明不是父亲,也不是母亲。所以又会是谁?温元臻狐疑杜府的九曲十八弯的心思,却不太怀疑寄出这封信的人的用意。
她以一种小动物般敏锐的直觉,看出这个人不会伤害她。
在父亲默许、母亲宽容下,温元臻的养病生活并不无趣。温诚自知道了女儿装病,是不愿去杜府,又无从推拒。心疼她无母族可依靠,对这唯一的掌上明珠,更多加疼惜。不仅找了管家按温元臻的吩咐,买了她想要的首饰珍钗等送去,还附赠从济北购置的精巧新奇的摆件,供她赏玩。
温元臻再三嘱咐温诚:“父亲,你不能懈怠,对谁都一定要说我病了,你特别担心。不然被人发现,我的一应功夫被白费了。”
她这番打算并非无的放矢。
温诚在朝中并无同气连枝相照扶。高中状元后,才被杜老爷看重,不顾杜夫人等拦阻,将杜漪嫁进了杜府。出嫁时十里红妆,嫁妆和人手都准备齐全。
早年,温府正房里大半都是杜漪带来的杜府的旧仆。现如今,也怕隔墙有耳,传到杜夫人耳中,到底不妙。一顶“不孝”的帽子扣下来,损伤温元臻的名誉。
温诚不敢懈怠,每日在花园边迎风惆怅一刻钟,认真扮演女儿生病,忧心忡忡的慈父形象。汪语也日日派人来问温元臻的病情,或是挑温诚不在的时段偶尔来坐坐,陪她聊天解闷。
温诚坚持日日来问温元臻的饮食作息,被温元臻拉着撒娇。她得寸进尺的功力是被温诚养出来的,兼之此时有所求,嘴比抹了蜜还甜:“前些日子父亲又是忙于公务、又是外出公干,没空来看我。我日日思念父亲,但又不能打扰你。”
温诚心里对她有亏欠,一时之间有求必应:“最近我都在家,下朝之后都尽量早些回来,每日都来看看你。你还有别的什么想要的,爹都找来给你。”
温元臻眼神闪动,向温诚讨要一副她心动已久的画:“别的我什么都不想要。父亲。”
温诚总觉得她眼神里憋着坏,又觉得是自家女儿不能妄加揣测。下一秒就被现实打脸,温元臻狮子大开头:“我只想要那幅画。你书房的那一幅文彦真迹。”
温诚犹豫,碍于是自己说出口的话,不好收回。
温元臻趁热打铁:“我求了您许多次,这次您就把它送给我,好不好?”
父女俩眼光相同,这画也是温诚的心头好,就放在他会客的厅堂里。据说是前代画圣文彦所作,来客都要观赏、称赞一番。
温诚面上含蓄,心里颇为自得,很是珍惜。
温元臻此前坑了他压箱底的许多好东西。对这画,他是千种万种的不舍,叮嘱女儿要好生保管,不可污损、涂抹,更不许用印之类,而且不是送,是出借。有借要有还的。
温元臻腹诽父亲小气,不过还是欢天喜地,忙让小环去取来。借就借吧,又未定还期。借个五年、十年,说不定他就忘得一干二净了。她精神振奋,让温父忍痛割爱之外,也有了一丝快慰——女儿同自己品味相同。不过这变脸的速度之快,还是让温诚称奇。
画很快送来,文彦不愧画圣之名,笔法灵动、笔触细腻。图中赫然是一幅仲春乐景:柳色青翠,水光潋滟,落日的余晖将天地万物笼罩在一片橙黄的暖意中,双燕追逐着新发的花枝与嫩蕊。春意盎然,跃然纸上。
温元臻爱不释手,翻来覆去地看。温诚在一旁讲解,元臻听得兴起。
看画时又讲历史、又翻典故,你来我往,两人都颇觉畅快。
晚膳时分,温诚陪温元臻用了饭,又盯着她喝完了补汤。温元臻小聪明太多,六岁时生病着凉,不想喝苦药,耍小把戏支开嬷嬷,把药偷偷倒在汪语的花盆里,被抓个正着。父母既不想拘束她天性,又气她不顾忌身体,从此对食补格外上心。
温元臻不愿意喝,这补汤闻起来一股药味。碍于温诚在场,一口口喝光了。觉得味道不错,甚至还想再喝一碗。
但至于大夫开的药,父女俩达成一致,全偷偷喂给庭前那株盆景了。温元臻觉得那把不出她脉的大夫,是个十足的草包,开的药到底对的是什么症,一概不知晓。温诚更郁闷,跟个没什么真本事的大夫讨教了半天。这种没什么医术的庸医,只会害人害己。
父女俩同时长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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