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钰吉洗了把脸，随便披了件外套下楼。
  程深看着她如今的模样，心里很不是滋味，还有着一股浓浓的内疚。
  “抱歉，都怪我。如果不是我好心办坏事带他们来见你，或许那些机器人还是好好的……”
  理智告诉盛钰吉自己该安慰安慰他，这事绝对不是他的错，但是打不起说任何话的精神，有气无力地坐在沙发上，思索着接下来该怎么做。
  顾云廷没有起诉她，很出人意料，不过起没起诉都没关系，她甚至连盛世集团都没心情再管了。
  打下一片江山有什么用？赚那么多钱有什么用？她喜欢的人不在她身边。
  程深的视线在她和００１的身上来回扫，鼓起勇气道：
  “其实，也不是完全没有办法了……”
  三人的眼睛微微一亮，“还有办法？”
  程深不知道该不该说，又犹豫起来。
  沈明渊催促，“快说，不要吊人胃口。”
  “我说了也没用，你肯定舍不得……”程深指了指００１，“那一百台机器人没了，但是这里还有一台现成的。”
  盛钰吉对００１很用心，十年间一直在为他升级身体，他的骨骼材料、皮肤、芯片，都是行业里最高端最昂贵的。而且常年与人类在一起生活，各方面都更加接近真人，适合做移植手术。
  但是程深说得很对，那是００１啊，她怎么舍得？
  她很想让四哥回来，可００１在四哥离开的这段时间里，陪了她整整十年，将她照顾得无微不至，她快乐时第一个拥抱她，她难过时第一个安慰她，两人之间早已不是主人与机器人的感情，比世间绝大部分朋友都深厚。
  盛钰吉从来没对００１说过什么，但是在心里已经把他当成真人，而不是没有感情的机器。
  她要是用００１的身体移植四哥的大脑，那不就等于亲手杀掉００１么？
  一时间他们都没说话，００１低头站着，不知在想什么。
  程深说：“我也只是一个提议，未必没有别的办法。总之想告诉你，事情还没有发展到无法挽回的程度，你不要自暴自弃。”
  十年不见，他似乎仍然是当年的好老师，永远耐心尽责的谆谆教导她。
  盛钰吉很感激在自己最艰难最无助的情况下，他们都在身边陪着她，于是分别拥抱了每人一下。
  最后抱的是００１，停留的时间最长。００１的皮肤有温度但是没心跳，寂静的胸腔提醒着她，他只是一台机器人。
  程深的话起了作用，盛钰吉决定寻求其他办法，只要她还活着就不能放弃。
  第二天她把那些专家们约到酒店会议室，开了个会，让他们分析怎么做才能在最短的时间里开始手术。
  机器人都是当年四哥的公司留下来的，那时为了收回资金，生产线已经卖掉。如今的她有足够的资金建立第二条生产线，但是身体不知道能不能支撑她等到那个时候。
  讨论来讨论去，专家们一致认为程深的提议是对的，就目前情况来看，用００１是最好的、也是唯一的选择。
  盛钰吉问：“如果一定要用它做手术，能否保留他的意识？”
  身体本来就只是一副躯壳，只要意识还在，这个人就在。如同寄居在原主身体里的她，以及泡在营养液里的四哥。
  专家们经过一番讨论后回答她：“俗话说一山不容二虎，一具身体里留有两种意识，按目前的科技水平来讲是难以实现的。就算侥幸成功了，这个人也不是一个正常人，意识与意识之间会矛盾重重，就像那些精神分裂症的病人，难以控制。我们能做到的，是在进行手术时将它的芯片取出来保存，您看如何？”
  “如果我将来让人造出一台新机器人，可以把他的芯片放进去吗？放进去是不是他还拥有现在的记忆？”
  专家摇头，“根据这款芯片的设定，如果取出重新安装，所有内容将自动格式化，等于就算你继续使用这块芯片，他也是一台没有过去的全新的机器人。”
  盛钰吉失望极了，“这样的话，保存芯片又有什么用……”
  只能留下来当个纪念品吗？可她一点也不想保存这种痛苦的回忆啊。
  专家们也没办法，用安慰的目光看着她，时不时扫一眼坐在她身后的００１，很好奇机器人听到自己的命被拿来讨论会是什么样的感觉。
  持续了一整天的会议结束，盛钰吉累得腰酸背痛，但最累的还是心和大脑，一回家就往床上一躺，饭都不想吃。
  ００１在楼下做饭，期间唐霖回来了，进房间里跟她聊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把她叫出来吃饭。
  吃完饭盛钰吉又回了屋，当００１收拾好碗筷进去时，发现她已经洗完澡，头发湿漉漉地披在背后，抱着一个相框看得眼睛都不眨。
  他走到她背后，果不其然在照片上看到了盛如初的脸，心底生出一股强烈的嫉妒，恨不得自己就是他。
  机器人是不会感觉到嫉妒的，００１深知这一点，即便心里已经巨浪滔天，表面上依旧不动声色，只是默默地守着她。
  盛钰吉揉揉脖子放下相框，回头看见他，想起白天专家们说得话，感觉对他太不公平了，便伸手抱住他，依偎在他怀里。
  “我不会用你来换四哥的，哪怕真的换回来了，等四哥知道这一切也不会开心。”
  ００１没说话，把她抱紧了些。低头使双眸藏进眉骨的阴影里，免得被她看见那些不该存在的感情。
  他的怀抱结实温暖，散发着四哥最喜欢用的香水味。盛钰吉不知不觉间睡着了，００１维持着拥抱的姿势一动不动，给她当全世界最好用的抱枕。
  唐霖半夜醒来上厕所，问他要不要充电，自己可以陪她。
  ００１摇头，做了个“嘘”的手势，示意他回去睡。
  翌日天亮，盛钰吉发现自己躺在床上，身上盖着柔软的被子。
  这显然是００１干的，他十年如一日的照顾她，从来不曾有过怨言。
  以前她没怎么注意过他的好，把他的付出当做理所当然。自从程深提出用他做手术的建议后，盛钰吉才意识到他的存在多么重要。
  被人如此细心周到的照顾是很美妙的感觉，盛钰吉决定专门对他说声谢谢，揉着头发坐起身。
  但是还不等她下地，００１就走了进来，穿着他从来没改变过的Ｔ恤和长裤，短发清爽干净，面容白皙俊秀。
  如果不是知道他的身份，他此刻的模样无疑是最合适的梦中情人。
  盛钰吉眼睛弯成小月亮，“我正要去找你。”
  ００１没说话，走到床边坐下，伸手抱住她，托起她的下巴。
  他的动作里带着股陌生的霸道，令盛钰吉十分错愕。
  “你……”
  “嘘。”
  ００１用那双人造眼眸深沉温柔地凝视了她几秒，然后不容拒绝地吻住了她的嘴唇。
  两人之间不是没亲过，但大多是在盛钰吉开心过度的时候，要么亲脸颊，要么亲额头，不带半点□□。
  今天是第一次互相嘴碰嘴，００１甚至无师自通的用舌尖撬开了她的唇齿，找到那处柔软，先小心地试探了下，见她没有反感，便带领着她一起缠绵。
  盛钰吉没有反感，因为她已经要疯了。
  这还是她认识的００１吗？他到底在做什么？
  ００１的吻技是从网上学来的，网上没有十八禁，因此他根本没有进下一步的概念，亲了几分钟就点到即止，放过了她被吻得嫣红的嘴唇，继续看着她。
  盛钰吉摸摸自己的脸，又摸摸他的脸，惊问：“你知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
  “我知道。”
  ００１说：“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
  “什么？”
  他抓住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脑袋上，认认真真地说：“用我做手术。”
  机器人存在的使命就是为了主人服务，忠于她侍奉她，尽自己的一切力量满足她的需求。
  跟在她身边十年，他比任何人都清楚她对盛如初的感情，也知道如果盛如初永远回不来，她的世界将是一片灰暗。
  这违背了他的使命。
  “用我做手术，让他回来。”
  ００１再一次重复这句话，比之前更加坚定。
  盛钰吉的喉咙却像卡了铁片一样，痛苦得说不出话，好半天才沙哑地问了句。
  “那……你呢？”
  ００１转头看向窗外，脸上浮起一抹淡淡的笑意。
  “我会像你送给我的不死鸟一样，默默地生长，守护着你……”
  盛钰吉再也忍不住，一头扎进他的怀抱抱着他大声哭起来，把隔壁的唐霖都惊动了。
  当天上午，００１主动联系那些专家们，让他们尽快准备手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