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6章 穿到《民国梨园》 30 什么?(2 / 2)

但郁镜之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楚云声起身,和郁镜之并肩,越过一道道冷厉的视线和一个个漆黑的枪口,从容走出沙发区域,穿过空荡的大厅。

路允和刘二倒退着跟随,戒备身后,但直到四人的身影彻底消失在那扇沉重的红木大门之后,也没有一道枪声响起。

一场奇异的接风宴,就这样看似虎头蛇尾地落幕了。

但在许多人眼中,这或许并不是落幕,而仅仅,只是一个开始。

次日凌晨,海城多处燃起冲天的火光,城外炸响沉闷的炮声,无数人惊醒,惶惶不安,难再入眠。

高澜坐在皮特的书房里,望着窗外火红的天际,低声道:“没有完成您的考验,是我的失误,皮特先生。郁镜之派兵将我的部下拦在了城外,如要进海城,今夜恐怕仍要交战。”

皮特立在窗边,闻言轻轻摇了摇头:“行军与情报,本来就是瞬息万变的事情。你只需要吸取这次的教训,高先生。”

高澜面上一喜:“皮特先生,您的意思是……”

皮特回身,哈哈一笑,朝高澜伸出手来:“我想说你的表现已经非常好了,高先生。以后的时间,合作愉快!”

握住皮特的手掌,高澜心头的沉重终于彻底放松下来。

这段日子,他和各方势力都有联系,但他真正想要合作或者说投靠的,既不是德意志,也不是东洋,而是英吉利。但他并不想成为杜天明那样没有什么价值的走狗,所以他选择了接受皮特的考验。

这也就是他坚持办出这场接风宴的真实原因。

以德意志的名义,暗中和路易及朱利安商议好,用法兰西的势力,达成除掉郁镜之的结果,这就是高澜的计划。表面靠着德意志,实则投向法兰西,但这一切却又为英吉利掌控,不可谓不复杂。而恰恰因为这种复杂,便能更好地掩饰住他真实的行动。

实际上,在皮特之外,高澜也有后手。

他一直维持着和东洋人的暧昧关系,并不介意利用一下对郁镜之恨之入骨的东洋人。

但很可惜,郁镜之拦他进城这一举动已让东洋人有了些芥蒂,夜晚的接风宴上,他又公开宣称亚当斯是他的挚友,并最终被逼无奈放走了郁镜之和楚云声,至此,他和东洋人便只能剩下互相利用的关系了,再难有真正的合作。

不过他也不会再在乎这点利益。

他已经赢得了皮特的信任,虽然这信任在他的失误之下,显出了几分敷衍。但已足够让他放开手脚,去做自己想做的事情了。

一周后,高澜的人马终于破除重重阻击,来到了海城附近的县城,高澜秘密地离开了海城,前去汇合。

点兵时,他大骂郁镜之,心疼着自己折损的兵力,但却没有注意到这支队伍中多出的许多稍显陌生的面孔。

同样是这一天,郁镜之书房内的电话叮铃铃响了起来,欧洲那场会议耗时数月,终于结束了。

……

两个月后。

天气转冷,渐渐入冬。

白楚坐在戏楼后台卸妆,忽听见木门一声响。他从镜子里一望,便见一道小小的身影钻了进来。

那是个十一二岁的小少年,穿麻布衣裳,小心又熟稔地靠过来,朝白楚道:“白老板,老板让我知会您一声儿,下月初一不用来了,戏楼要关门,不开张了。”

白楚并不意外,只慢慢点了点头,一边拆头饰,一边道:“徐老板这是也要离开海城,逃难去了?”

小少年点点头:“老板说要去晋南,到那里投奔亲戚。白老板,你不走吗?”

“走?走哪儿去?”白楚道。

小少年声音大了些:“去外头,海城外头,许多地方呢。老板也说了,和商队北上,也愿意带上几位角儿,到了晋南,还要开戏楼哩。白老板,老板没和你说吗?”

白楚捋起碎发,起身到铜盆边,用水沾了沾手,清亮悦耳的嗓音很淡:“说过,但我不想走。”

小少爷瞪圆了眼睛:“怎么不想走?白老板,你没听见警报声吗?嗡呜——嗡呜——就是这个声儿!戏楼里的人都说,那是要打仗了,再不走就走不了了,要死人的!”

这一两礼拜,海城县辖区的边缘总隐隐约约响着飞机的声音,紧急警报时不时便要响上几声,吓得人不敢上街,只躲在家中的炕洞里地窖里才算是将一颗心吞回肚子里。

但这也就是最初那几天的事而已。

后来租界贴了告示,又登了报,说是兴许要打仗了,可以接收租界外的居民避难,但物资是有限的,不能谁都拿,优先那些有身份证明的,进去了也有规矩,要洗干净头脸,简单地检查身体,不能什么人都往里放。

这些都是那位郁先生弄出来的,但却盖了英法的章子,有效力的,便是东洋人也不敢随便冲撞。

人们先是观望试探了阵子,便一蜂窝地往租界里涌。

这时候不少人都是有个想法的,那就是租界是天底下最安全的地方。

有洋人护着,任外头打仗打得天翻地覆,还能真扰到租界里头?

也有真被吓到的,觉着租界也绝不是个安全的地界儿,东洋人若真来了海城,打都打到了,还真就过租界大门而不入吗?又或者,那是英法的租界,东洋人来了,谈判一番,若有足够的利益,英法还能护他们到底吗?

他们可不信。

如此,他们便想要彻底离开海城,去别的地方,华国这样大,总不能处处都打仗。徐老板便是此类人。

但也有一些不能走或是不想走的,前者譬如上了年纪的老人,后者便是白楚这类。

“小三子,你知道什么是打仗?”白楚笑了下,弯腰洗脸。

水声哗哗。

小三子咧开嘴:“我当然知道,白老板,我听客人们说过。打仗凶得很,有大兵扛着枪,一梭子突突下去,老百姓就跟麦茬子一样,全都倒下去,再也爬不起来了。”

“还有新亭街上总成群结队上街的那些学生,都说捐躯赴国难,我没上过学,不识字,不懂,但老板说了,捐躯就是死,打仗就是要死人的,死很多很多人……”

白楚从盆前抬起脸来,取下帕子,边擦脸边道:“你知道的倒多。去柜子上拿糖吃去吧,少在我这儿贫了。”

小三子嘿嘿一笑,翻身就跑,蹦跶着从一张小柜上摸了一小把把芝麻糖,欢快地跑走了。

白楚听着门板咣啷撞上的声响,在原地出神地站了会儿,才转身继续收拾东西。

几分钟后,他提了自己的小箱子,知会了戏楼的人一声,便从后门雇了车,回家去。

就离去时那么匆匆一眼,他便瞧见方才还唱着大戏,聚着宾客的戏楼里,已经是空空荡荡了,伙计和仆役都在忙活着收东西,来来往往的。

上了街,黄包车迎着见了寒意的风走了会儿,才遇见一两个神色匆匆的行人,隔一段便有几间店铺封着大门,可见是关张了。

经过新亭街的街角,那边有搭的简易台子,两三个学生举着毛笔字写的横幅,在发单子。

白楚照例停了下,拿了一份,并着一张免费的东方报。

他坐在颠簸的黄包车上看了眼报纸,头版整个版面都是讲东洋人的事,第二版则讲和会的事,那虽已过去了一两个月,但却随着东洋军踏上青州半岛的事情,愈演愈烈,不见消停。

从前他是识字,却不爱看这些,也不关心这个,外头的事是外头的事,不是他的事,也不是戏台上的事。

但兴许是周记点心铺去的太多了,门外游行的喊声太大了,他不自觉地就开始关注起了这些东西,以至于发了疯,发了痴,警报声连响了三日,都懒怠着,不想去收拾行李离开。

不过他已住在了租界,应当也是不妨事的。可他留下,单单就是因为觉着租界安全吗?

也许不尽然。

白楚想到了戏楼的徐老板前几日来劝他一同离开时的场景。

徐老板指间香烟的烟灰落在他桌上那些报纸传单上,那道苍老嘶哑的烟嗓嗤笑着:“赴国难,这算哪门子国难。这些学生脑袋不清醒,糟践自个儿的命。白老板你可不要被蛊惑,你是唱戏的,角儿,就该站在戏台上风华绝代,你瞧,便是那些东洋人,不也都许多爱戏的吗?咱照样唱,照样赚钱。”

“咱赴什么国难,天塌下来,有个儿高的顶着。”

那时候他又是怎么答的?

他似乎是没有回答的,但他记得他当时垂下眼睛,看见的一张传单上的字。

八个字。

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白楚合上了报纸。

他沉默了许久,开口朝车夫道:“麻烦前面右转,到城门口军营。”

……

也是这个时候,另一边,李凌碧被蒙上眼,押进了一辆马车里。

马车晃晃悠悠,走了很久,才到一个地方停住,李凌碧下车,冷风扑面,闻见了海水的腥味。他嘴也被堵着,问不出话,脚下的地板不稳地晃荡着,应该是上了船。

他被带到一间船舱里,才松了绑,恢复了视觉和口舌。

“这是哪里?”

在郁府待了三两个月,李凌碧好似稳当了不少,警惕地环视左右,却没再一惊一乍。

放下他的人不答,关门走了。

但船舱里除了他,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老先生,一个中年文人。

那老先生瞧了瞧他,开口道:“镜之和云声同我说过你。我知道你的价值,和你以往做的事情。我们这次坐船沿长江,往西去,我和远生,以及远生的朋友们,都将会牢牢地看住你。”

“你可以不帮助我们,但我们也不会放任你去资敌。”

李凌碧愣了愣,感觉面前这两人有些眼熟,似是在哪里见过:“敢问您二位是……”

“方既明。”老先生道。

中年文人颔首:“郑远生。”

李凌碧呆住:“方先生,郑先生?”

他忽地有些心潮澎湃,脑子里也终于想起到底是在哪里眼熟这两人了——还能有哪里,当然是历史课本上!

他面露激动,旋即才想到,郁镜之竟然和这两位都认识,看样子还很熟悉,熟悉到能把自己这样拥有大秘密的人都放过来。虽然看样子郁镜之并没有完全告诉他们实情,但或多或少也有了透露。能如此,绝对是值得信任的。

本以为会被郁镜之关押一辈子,直到死在海城城破之际,却没想到,一转眼,竟然加入了组织。

李凌碧觉着这似乎太不真实了。

忽然,船身动了起来,有汽笛声响。

郑远生拉开了小窗帘,朝外望着黄昏暮色下渐渐远去的海城,方既明也微微坐直了身体,凝望着窗外。

夕阳的余晖铺进小小的船舱。

李凌碧听见了一前一后两声重重的叹息。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奇异的感觉,这两位先生,或许是不想走的吧。但他们又必须走,不得不走,他们有更加重要的使命压在肩上。

他又想到那位郁先生,他又会不会走呢?应当是不会的。

李凌碧怔怔地想着。

若他是郁镜之,他一定带着手底下的人换个地方生存了,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全华国这样多的进步人士,这样多的枪杆子,怎么偏偏就轮到我去守城,去送命?

华国早晚是摆脱战火,重获新生的,不缺他一个人这么点力量。他承认,他就是贪生怕死的。

他不理解郁镜之固守的行为。

从前不理解,现在也不理解。但或许真的是一次次挫败让他清醒了许多,也或许是那一张张东方报看得太多了,把他洗脑了,他仍旧不理解,不会去做,但却真的开始钦佩尊敬这样的人。

也许就像一份报纸上说的那样,战火可以退避,但民族的底线却不能一退再退。那些用前人鲜血唤醒的东西,也需要后人的鲜血守护下去。

李凌碧就这样离开了海城。

而还在疯狂寻找他的杜七,却也在同一时间,被杜天明抓回了天明会,三刀六洞。

顾齐书过来观了刑。

他被杜七怀疑是抢走了李凌碧,又害他重伤的人,所以这段时日受到了许多骚扰与截杀。顾齐书忍不了这种事,拜访了杜天明,和杜天明一同动手,逮到了杜七。

次日,在医治过程中的杜七再次趁着看守的人不注意,逃出了天明会。

但刚出天明会没多久,就被发现撞死在了一条无人的街上。

肇事的是一辆汽车,撞人后便扬长而去,杜天明想寻都寻不到。有人告诉他一个顾字,杜天明却好似并没有听到,保持了沉默。

高澜的人手在不断地暗中进入海城,因要避开郁镜之,便借了天明会的壳子。

如今的天明会,已称得上名存实亡。杜天明说出的话,也不是那么算数了。

可许是真有天道轮回的报应,隔了没几日,杜天明就收到消息,顾峰带着顾齐书等一家老小要去金陵投奔东洋人,大半夜的,刚出了海城三里地,就被剑门的人灭了,顾峰顾齐书身死,只留了老弱妇孺。

这也让杜天明歇下了去东洋人那里看看的念头。

“什么都没了,我这样活着,还有个什么劲儿呢?”

他坐在公馆二楼,敲着烟斗,茫茫然地叹气,忽然便真有几分垂垂老矣的模样:“郁镜之也就罢了,小狼崽子,这么些年我都斗不过他。可高澜你又来凑什么热闹呢?给英吉利人做狗的事,你都要来和我抢,还真当我老了吗?”

“你们不给我活路,我也不能让你们舒坦呐……”

……

临近年关,腊月廿九。

这天惯来很难见雪色的海城,出乎意料地下起了第一场冬雪。

比不得北地的鹅毛大雪,纷纷扬扬,海城的雪是极细极轻的。

它们飘飘渺渺地落,像沙尘,像粉末,还未沾地就化成了水珠,只印下薄薄的湿痕,聚不成皑皑的雪面。

凌晨,最后一道警报声终于停下。

楚云声和郁镜之出门,骑马踏雪,走过海城的一条条长街。

路过苏州河,河面的林木和石桥都已潮湿,对面的租界陷在一片无边的黑暗中,只亮着一些朦胧的街灯。桥上划出了隔离区,通行的道路都被栅栏与铁网封死,有打着哈欠昏昏欲睡的士兵在把守。

大批的海城县百姓涌入租界,给治安造成了极大的困扰,即使郁镜之留下了许多人手,又有九流会协助管理,那边依然有些混乱,至少,这些士兵巡逻的时间增加了不少。

天际又传来不甚清晰的轰鸣声,是东洋的侦察机。

马蹄哒哒地响着,渐渐压过了那轰鸣。

一条街比一条街更空,有些店铺或人家的门窗被寒风吹开了,砰砰地撞着。许多路灯不再亮起,错落的高低屋檐黑沉沉一片,在这样潮湿寂静的细雪里一眼望去,便犹如见到一座荒凉废弃的空城,人烟与繁华都已成过往,只余旧日缅怀。

再向前,临近海城边缘,大半的建筑都坍塌了,废墟随处可见,遗留着新鲜的炮火轰炸过的痕迹。

骏马发出唏律律的嘶声。

郁镜之勒马,帽檐与披风都披了层雪白的绒毛,他伸出戴着羊皮手套的手指抬了抬帽檐,轻声道:“到今日,我们认得已有一年了。我常以为是很久,不成想,却只是一年。”

“但也与很久没有什么差别了。”

楚云声停下,侧目看他。

郁镜之回望了眼身后,口鼻间呼出蒙蒙的白汽:“你还记得往年这个时候的海城,是什么模样吗?”

“爆竹声声,万家灯火。车水马龙,张灯结彩。”

郁镜之自己回答了这个问题。

他迎着风,微微眯起眼,好似便能透过这黑云压城般的漆黑无望,看到过往那些热闹非凡的景象。

哪条街上摆起了庙会,哪家门口放起了爆竹,哪间店铺散起了糖糕。男女老少,难得有这样一日,不管身份的高低贵贱,共同欢庆着除旧迎新,期盼着美好年景。

“今年注定不能有了。”

郁镜之笑了下。

他收回视线,甩了下马鞭,上前几步,赶到了楚云声身旁:“东洋军忍耐到极限了。你猜,他们什么时候会发动最后的攻城?”

楚云声凝视着前方,沉默片刻,道:“天亮。”

郁镜之喝了声驾,没再说话。

前方是土路,泥泞不堪,两人却用力甩了马鞭,齐齐纵马向前。

披风翻飞,泥雪扬溅。

跑了一阵,两人慢慢放缓速度,并肩而行。

前方就是这几日的战线,楚云声遥遥望着,伸出马鞭,拦了一下郁镜之。

他抬了抬鞭梢,指着黯淡的天幕,道:“看那里。”

“什么?”

郁镜之怔了下,摘掉军帽,抬眼去望。

楚云声呼出口白汽,带着笑,嗓音清晰而坚定。

“启明星。”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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