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怀疑是这样,周凯毕竟是个二进宫的老油条,有一定的反侦察意识。 他将自己的身份一拆两半,准备了两个匿名号码,或许还有两套由手机号延展出去的通讯软件账号。 这两套联系方式分别联络给他任务的上家,以及由他组织的社会闲散人员——也就是具体执行任务的下家。 这样得话,事情可就难办了,没有他用来联络上家的手机号码。我这里没法开展工作,什么都查不出来。” “没关系,”闫思弦拿手指骨节敲了两下桌子,“你只需要列一份被周凯聚众找过麻烦的人员名单——尤其被他收过债的人,至少给我找出三个来——我需要他们的联系方式、住址、工作单位。”闫思弦抬手看了下表,“就今天,我会把周凯其他的手机号码问出来。” “好,我五分钟后把名单发你。” 闫思弦还没收到名单,吴端倒是先接了个点电话。 赖相衡打来的。 “姜梓雅——就是周凯女朋友,我们找着了,人就在家呢……刚刚突审完。” “怎么样?” “她知道周凯手底下有一群小弟,也知道周凯一直在干帮人平事儿的活儿,老是带人打架嘛。但周凯的下落她完全不知道。总体来说就是……他们没在一块住,所以周凯平时的生活细节她并不清楚。 那什么……头儿,用不用把这女的带回来你们再问问?” 吴端略一思忖,道:“带回来吧,先安置在会议室,对她态度要好,别让人抓住把柄,非常时期,媒体盯着呢,都小心点。” “明白。” “那就这样,我和闫队可能要出去一趟,回来跟她聊。” 挂了电话,吴端问闫思弦道:“去跟被周凯要过债的人聊聊?” “走。” 两人上了车,闫思弦马不停蹄地朝冯笑香给出的一个地址驶去。 “你不用那么紧张,没有人被你连累。”闫思弦道。 “这次是没有——亏得你眼疾手快,泼了那一碗汤,才扭转了局面,要是你不在,我一个人,真没信心护住貂儿和笑笑。” 趁着等红路灯,闫思弦将手搭在吴端后脖颈处,捏了几下,“你需要放松,崩太紧反而要出错……” “我知道……” 闫思弦继续道:“我自己就拖累过你,我最清楚那个感觉,那种自责和自我怀疑,会影响一个人很长时间,我不会让你体会到那个感觉。” 吴端深呼吸,希望自己能够放松下来,他不想白费了闫思弦的劝慰。 红灯转绿,闫思弦收回了手。 “不要紧的,不会出事,我们会把那个人揪出来。” “嗯。” 老旧的居民小区里,两人找到了他们此行的第一个拜访对象。 李平。 起这样一个名字,父母对他的要求大概并不高,只希望他能平安、中庸地度过人生。莫要惹事。 可惜,李平的人生一点都不平凡。 16岁辍学,在家混了几年,父母托关系,找门路,好不容易在一家国企单位给他弄了个正式工人的名额。谁知李平工作三天打鱼两天晒网,倒是经常混迹于各处赌局、棋牌室。 工作当然丢了,丢工作的时候还欠了一屁股债,能借的人他都借了个遍。 从此李平就成了个专业赌鬼。他父母的噩梦开始了。两个老人不仅被他常年啃老,还要替他还赌债。总是有债主赌在李平家门口。 比如现在,吴端和闫思弦就看到三个人在敲李平家的门。 那三人看到吴端和闫思弦,面面相觑了一下,为首的一人“操”了一声道:“你们不会也是来要债的吧?按规矩,先到先得,你们后边排队……” 吴端亮了一下警官证,那人登时就换了副腔调,结结巴巴道:“那什么……警官您听我说,我们真没把他怎么样,就是……正常要钱……文明礼貌……” 吴端问道:“人在里头吗?” “在!” “这么确定?” 债主拍着胸脯,“人绝对在!我们刚拿望远镜看过,从窗户看得真真儿的,可他就是不出来,敲门不带吱声的……” “行,知道了。” 吴端倒是有些感激这个债主,虽然他的行为并不可取,但他终究帮警方省了一步侦查工作。 “不好意思,”吴端道:“这回恐怕你们得排队了。” “诶诶诶……应该的,警察先请,我们下次再来。” 三人侧身从闫思弦和吴端身边下了楼,迅速溜走了。 吴端上前,敲了下门。 “警察!开门!” 如预料一般,屋里没有任何动静。 吴端毫不犹豫地从口袋摸出两截铁丝,三下五除二便撬开了门锁。 开门的瞬间,屋内飞扑出了一个人,手持尖刀,直刺向吴端。 “别逼我!我跟你们拼……” 他说出第一个字时,闫思弦跨出一只脚,飞身挡在了吴端身前,第二个字时,闫思弦的另一只脚已经准确无误地踢上了他持刀的手,尖刀脱手,飞向天花板。 第三个字时,闫思弦已换腿,侧踢,这回是直踢向歹徒的。 他出手太快,以至于那歹徒根本来不及收音,余下的几个字不清不楚地从嗓子眼里挤了出来。 歹徒跟尖刀一起落了地,一落地便捂住一侧肋骨哼哼唧唧地呻吟。 闫思弦捡起尖刀,那是一把水果刀。他顺手将刀递给了吴端,进屋,对那歹徒道:“你就是李平?” 歹徒呻吟着“嗯”了一声,并嗫嚅道:“你们……讨债的?还是真警察?” 看来,刚才门外发生的事他听得真真儿的。 吴端也进屋,关了门,和闫思弦一起在沙发上落座。 闫思弦眯了下眼睛,对李平道:“坐起来聊聊,别装了,我使了多大劲儿,心里有数。” 李平张了张嘴,本想反驳一句,看到闫思弦气定神闲的样子,终究心里没底,慢慢爬了起来。 他在两人对面的一把塑料椅上坐下,三人呈等边三角形。 吴端将水果刀插进桌上的刀鞘里,开口问道:“有人上门讨债,你就动刀子?” “我……也没……这不是你们窍门,把我逼急了吗,我就想吓唬吓唬他们,没打算伤人……我还没来得及收手,就让你给踹地上了……我可再也不敢了。” 闫思弦:怪我喽? 吴端又道:“总欠债也不是办法。” 李平满不在乎地摆摆手道:“没欠多少,过两天就能还上了。” 过两天,他父母就要发退休工资了。大概能帮李平还点利息。 老赖不归刑警们管,况且可能还牵涉本就不合法的赌场高利贷。刑警们通常不会去淌这样的浑水。 可是,从李平刚刚的行为来看,这个人很危险。 虽说他委屈巴巴地辩解了一番,但两人还是有些后怕。 万一他真想拼个鱼死网破呢?刚刚的债主岂不是已经倒在血泊里了? 在刑警眼皮子底下出了这样的事,他们得管。 闫思弦指了一下自己的眼睛,“小心点,我们会盯着你。” 李平唯唯诺诺点了下头,似乎并不太在意。 进入正题。吴端问道:“我们来,是想询问你点事儿……” 他将周凯的照片递给李平,“你看一下这个人,大家都喊他凯哥,他有没有带人来向你讨过债?” 李平并没有仔细看照片,只是听到凯哥的名头,便立即道:“来过来过,数他阵仗最大。” 李平指了一下客厅中间破了的玻璃茶几道:“这就是他砸的……乌泱泱一片人,说我要是不还钱,就要割我的肾。 那天晚上我给我爸打电话,老爷子找朋友借钱——借了有一万多,都拿来了,他们才走。” 说到父亲为了他四处借钱,李平丝毫没有愧意,仿佛天经地义。 要搁在刚从警的时候,对这样的无耻之徒,吴端自然要义愤填膺一番。但现在他已没什么情绪了,这世上的丑恶,比这种程度恶劣的,吴端见得太多了。 他继续问道:“凯哥是替谁讨债的?我们需要知道那个债主的信息。” “好像是……”李平翻着眼睛想了半天,“我……我忘了。” 吴端脸上没表现出来,心里已经开始骂娘了。 “那就把你所有债主都列出来。” 闫思弦淡定地将一只钢笔放到了破茶几上,吴端也将自己的笔记本递了上去。 “就写这上头吧。”吴端道。 李平的整张脸都皱了起来。 “别别别……” 让一个学渣写字,就如同要他的命。 李平此刻才弄清状况,这两个警察绝不是好糊弄的,今儿要是不给出个结果,他们轻易不会离开。他眼珠滴溜溜转了一圈。 可惜,不待他实施刚刚想到的主意,闫思弦就把他的路堵上了。 闫思弦道:“想不起来就老老实实列名单,敢随便说个人来糊弄事儿……” 他拿起桌上的水果刀晃了晃,“你刚刚杀人未遂,咱们就好好说道说道。” 李平却并未被他的话震慑住,反倒往椅背上一靠,拿出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似乎觉得被抓进去几天倒也不赖,正好躲债了。 “你以为我们会抓你?”闫思弦笑道:“想太美了。虽然有点缺德,但我们不介意把你试图杀死债主的事儿透露出去。 那些债主要是知道了,你说他们会不会真的挖你肾卖钱?” 李平一愣,立刻便掂量出了个中厉害。 牌桌上放贷不受法律保护,所以债主们总在气势上武装自己,讨个债要搞得惊天动地,放各种狠话。说穿了,那无非是一种震慑,暗示欠债的自己很有“势力”,让对方别耍花样。 双方心里都有那么一个尺度,只要欠债的时不时还点利息,摆明自己有钱就乖乖“上供”的态度,债主便仅限于放狠话,并不会真的威胁对方人身安全。 如今李平试图杀人,明显越线了,对方会不会也用越线行为来还击,可真不好说。 李平赶忙改口道:“没说要骗你们啊……让我想想……” 闫思弦和吴端便等着他想。 掰着手指头想了两三分钟,李平道:“应该是花二爷——花二爷找凯哥来跟我要债的。” “花二爷?”闫思弦对李平给出的结论抱有怀疑态度。 “我挨个算过了,老葛和兵哥自己手底下有人,平头阿光一般不出来讨债,都知道他杀过人,正儿八经判过,狠得要命,没人敢欠他的钱不还……想来想去,就剩一个花二爷。” “你说的这些,都是在牌桌上放高利贷的吧?”吴端问道。 “嗯嗯。” “那被你借过钱的亲戚朋友呢?会不会是他们……” 吴端的话还没说完,便被李平打断道:“不会不会,不可能是他们,我不欠他们的钱。” 见两名刑警不解,李平便解释道:“早就闹过了,去我爸妈那儿闹了一通。老爷子帮我把那些钱换上了,亲戚朋友就再没找过我。 后来……我也试过再问他们借……不接我电话啊,走路上碰见了也都低头躲着……至于吗,不就借点钱,我又没说不还,有我不就还了吗……” 吴端实在是好奇,一个人混到这种程度,信誉完全破产,竟还能大言不惭地说出这番话来。他究竟是生来便毫无廉耻,还是一步步堕落成今天这样子的? 闫思弦却是依旧淡定,他将本子和笔往前推了推。 “以防万一,你还是把债主的信息列一列吧……没事,慢慢写,我们等着。” 李平绝望了。 拿起钢笔时,他浑身的每个细胞都在抗拒,让他写东西简直比让他去工地扛水泥还要难几十倍。 但有闫思弦监督,他也不太敢偷懒,对照自己的手机通讯录,列出了一份有二十多个人的名单。 临走时,闫思弦晃了晃名单,对李平道:“你最好别耍花样,不然,我们有得是耐心让你三天两头练字。” “没没没。”李平苦着脸连连摆手,“都在这上头了,真的。” 吴端坐在副驾驶位置,偶尔低头看一眼名单,最终给出了结论:“字真他娘的丑,连我小学二年级的干儿子都不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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