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允亮的讲述还在继续。 “你把楚梅介绍给严老爷子,除了坑害楚梅和闫思弦,其实还有一个更加深远的目的——你要把闫家和北极星组织一起拖下水。 关于为什么给北极星投资,闫老爷子始终言辞闪烁,即便是跟他有几十年交情的省厅领导以私人的名义询问,他也咬死了一个字不吐。 这种态度其实已经说明了问题。只有一种可能了。 北极星组织拿他跟张雅兰的关系进行威胁,如果他不投资,他跟儿子的初恋发生过不可描述的关系,这件事就会被捅到闫思弦面前。 父子之间的关系其实很微妙,有些底线无论如何也不能碰。我想,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希望被儿子鄙视,尤其像闫以仁这样一个习惯了俯瞰众生的男人,他那么爱惜羽毛。你们还真是揪住他的软肋了。 要不要为了保持在儿子心目中的形象铤而走险? 我们已经知道了他的选择。 从已经拿到的供词来看,除了威胁,想必还有欺骗,闫老爷子决定投资时,并不清楚北极星的真实面目,他们告诉他,那是一个岛上娱乐的高端旅游项目。 那种情况下,闫老爷子即便心有疑虑,也只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地答应下投资的事。 就这么连威胁带蒙骗,闫家被北极星拖下了水,而你也同时抓住了双方的把柄。 给经侦部门送举报材料,也是你支使的吧?事实上,关于北极星的那些信息,只有组织内部的成员才有可能知道。所以,你的疯子团伙不仅仅是北极星的研究样本,你本人根本就已经打入了北极星内部。 你了解他们,然后打败他们,为什么? 北极星的出现,让你的成就感大打折扣了吧? 如果说疯子团伙里的成员通过杀人,达到自愈的效果,是小打小闹,是小作坊式的,那么北极星那种有组织有纪律又有专业人才的组织,就是流水线作业的现代化厂家,根本没法比,你会被淘汰的。 我记得之前的审讯里你提到了亚圣,你一定很羡慕那个传说中的’亚圣’吧?能当神的时候,谁还愿意当人? 你原本可以成为亚圣的,都是那个北极星,自从他们出现,就事事抢先,抢了你的未来,抢了你亚圣的位置,所以你设计这么个一箭三雕的法子,利用警方打击北极星,至少把这个组织赶出中国。” 钱允亮结束了分析,又补充道:“我们真得感谢你,真的,坏人窝里斗这种事,哪个警察不是喜闻乐见?要不是你这个猪队友,要搞垮北极星还不知道得费多少工夫,谢谢你帮我们搜集的证据。” 龙淑兰摇着头,“我不知道,你说的这些,我什么都不知道。” 除了一口否定,她实在是没什么别的办法了。 钱允亮满不在意地耸耸肩,“没关系,你不用说,群体性犯罪最大的好处就是,犯罪团伙里迟早要冒出叛徒,你不说,有人会替你说的。” 知道接下来要验证的是个重磅消息,钱允亮停顿了一下,才继续道:“楚梅平时服用的抗抑郁药物,都是哪儿来的?” 问题突然扯到楚梅身上,龙淑兰花了几秒钟才反应过来。 一反应过来,她眼中的乞求和忧虑便展露出来,藏也藏不住。 钱允亮却故意不谈论楚梅的生死,而是又重复了一遍问题。 不得不说,这么多年的忍辱负重,龙淑兰的忍耐力非常人可比。她答道:“是从疗养院开的,疗养院本来就有医生,有什么问题吗?” “那楚梅离开疗养院的时候,她随身带走的抗抑郁药,是谁给她收拾的?你吗?” 龙淑兰仿佛意识到了什么,嘴角不自觉地抽动了几下。 她已经被不好的预感笼罩,顾不上推脱自己不知道楚梅的去向,而是答道:“梅梅的药是我收拾的,我嘱咐过她,而且……她天天吃药,该怎么吃门儿清,绝对不可能搞错!” 话到了最后,龙淑兰的声音已经开始发颤。 “是谁把她送到藏身地点的呢?”钱允亮又道。 他的目光告诉龙淑兰,她想要的最终答案就快要来了。这样的目光让龙淑兰那几乎要跳出胸膛的心脏稍稍按捺下一点,回答道:“陈作山,陈医生送她去的。” “那就是了,”钱允亮故意不去看龙淑兰,而是转向赖相衡道:“动手脚的肯定是陈作山,不会错了。” “嗯,只有他既有机会又有动机。” 龙淑兰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大声质问审讯刑警道:“梅梅呢?!我要见她!” 赖相衡冷漠道:“跟你说过,死了。” 钱允亮来到她面前,帮她打开了手铐,“走吧,尸检室,你可以去认尸了。” 他原本可以将话说得委婉些,对待被害者家属,警方通常不会用“认尸”这样露骨得近乎残酷的字眼,可是对龙淑兰,他刻意这么说的。 知道了她对张雅兰做过的事,对闫副队一家做过的事,钱允亮实在是一点同情都提不起来。 张雅兰有什么错?她的命比楚梅还要苦上不知多少。面对这样一个和自己女儿有着类似遭遇的姑娘,不说母爱泛滥,但至少——但凡还有一丁点儿的人性,都不会忍心再去害她。 龙淑兰却那样做了,眼都不眨,理直气壮,毫无悔意。 手铐已经打开,龙淑兰终于怕了。 她蜷缩在椅子里,不仅没有站起来,还十分抗拒。 她害怕自己真的被带到一个停放死人的地方,害怕看到女儿真的变成了一具尸体。 如果这世界上还有什么能让她有一点人性,那必然是她的女儿楚梅了。 现在,她无法再欺骗自己了,却又不愿面对现实。 龙淑兰只想在原地待着,哪儿也不去,所有事情都别再向前推进了。 可一切还得继续,钱允亮不想上前拉她,就着双方僵持的这点时间道: “做为家属,你有权知道楚梅的死因。 虽然现在还没有直接证据,但我们认为,很有可能是陈作山替换了她的药。 抗抑郁的药物被替换成了有致郁效果的药物,对楚梅的病情雪上加霜。 我们在楚梅死亡现场——哦,你还不知道吧,除了楚梅,你的另一个老朋友,就是给楚梅提供藏身住所的女人,她也死了。在对付北极星这件事上,她没少出力吧?我们查到,往经侦科科长家送举报材料的,就是她。 是你的左膀右臂吗?那很不幸,你折损了一员大将。 好消息是,两个人是安安静静躺在床上死的,虽然服用安眠药这样的死法很痛苦,可至少死相不算难看。 重点是,我们没有在现场发现任何第三人曾经存在的痕迹。 穷尽了所有可检查的项目后,我们只能相信,楚梅和那个女人是自杀的。 两个——不能说好端端,但至少抑郁症已经得到了有效控制的人,为什么突然自杀? 我们差点就要相信陈作山提供的说法了:因为深爱的母亲被捕,活不下去了。 好在,法医对尸体做了更细致的药理检查,发现除了自杀服用的安眠药成分,死者体内还残留了少量致郁类的药物。 这就奇怪了,抑郁症患者,不服用治疗抑郁症的药物,反而是背道而驰,没有这样的道理。 于是我们检查了两人身边剩余的所有药品,以及开药记录。 我们发现,在临死前四天,那个女人的抗抑郁药物就吃完了,但她没去开药——这在以往可是不会发生的,她向来准时去开药,因为离了药物以后轻生的想法就会一直折磨她。 没去拿药,也好解释,因为楚梅来了,楚梅自然而然地将自己的药分给了那个女人。 久病成医,大家又都是病友,哪些药两人都可以吃,心里总是有数的。 可惜,她们都不知道,在送楚梅去藏身之处时,她的药就已经被陈作山掉包了。 陈作山给她换了一种致郁的药物,使得两人病情迅速加重。 抑郁症患者原本就容易产生轻生的想法,两个人有了同样的想法,并且随着病情的恶化,想法越来越强烈,就这么相互影响着,她们选择了一起结束生命。” 龙淑兰目瞪口呆,她已经忘了哭。 “陈作山为什么要杀楚梅,你刚刚已经说出了他的动机,他杀过人——帮你们处理过一个不听话的疯子。他怕楚梅落网后将他供出来。” “不会的不会的……”龙淑兰目光涣散,她一把抓住了钱允亮的袖口,开始否认刚刚说过的话:“不可能!他不是那样的……他跟我们是一边的……他是梅梅的……” “他是你给楚梅选的乘龙快婿,你一直希望陈作山能够带着楚梅过上正常人的生活,可他究竟跟你们是不是一边的,不好说吧?”赖相衡接过了话头,“尤其是,你对他也没多少诚意,第一个就把他给出卖了,你还指望他对你掏心掏肺? 人是会变的,就连你都面目全非了,怎么保证陈作山不会变? 他的欲望也会膨胀。那个在你眼里踏实本分的小医生,看过外面的世界,又遇到合适的契机以后,还是原先那个人吗? 据我们了解,北极星通过各种渠道搜刮来的投资,并没有全部投入研究,那些组织成员一个个脑满肠肥,陈作山只是个十分边缘的小人物,但他在北极星捞的钱,恐怕你的疯子团伙——至少看眼下的发展态势,是给不了他的。 有这么具体的对比,转而投入疯子团伙的怀抱——哪怕做一只不入流的菜鸡,还是继续为你效力,被你控制,再娶一个你女儿那样的拖油瓶。 这个选择一点也不难吧?” 龙淑兰的眼泪终于淌了下来。 不再是那种撒泼耍赖的流眼泪,而是真的伤心了。 那眼泪已经不是一滴一滴,而是如两条小溪一般。 她的人生似乎一下子回到了某个荒芜的原点。她突然记起了,自己做这一切的初心是为了女儿。 可是现在女儿死了,一切都没有意义了。 她高昂的头终于低了下去,一直挺得十分板正的肩膀也塌了,那股支撑着她的精气神,一下子化为了泡影,破灭了。 她终于有了一个母亲该有的样子,这样子原本是能激起人们的同情。 刑警们却不行,至少看了这场审讯的五个人情绪就很复杂。 不久,龙淑兰从审讯室里走了出来。那走路的步态,竟然有了老态龙钟的意思。 她去尸检室,看到了冰冷灰白的楚梅。 看到楚梅时,她的情绪反倒平静了下来。 楚梅是浑身赤裸的,因为经过了尸检,有一道一字形的缝合口自上而下铺在她的躯干正面,很是触目惊心。 龙淑兰将楚梅上上下下打量和好几遍,最终只是轻轻叹了一句:“妈真的尽力了啊。” 说罢,她转身,主动走出了尸检室。 目光对上尸检室外的赖相衡和钱允亮,她突然大喊道:“是她啊!一切都是她的主意!疯子团伙是她搞的啊!我冤枉啊……” 她,指的是楚梅。或许是没脸面对把,她只是反手指着尸床上的楚梅,并没有喊她的名字。 这大概是龙淑兰能够作的最后一个妖了。实在是个败笔。 钱允亮和赖相衡甚至都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哐啷—— 冰凉的手铐再次拷上了龙淑兰的手腕,两人几乎是一左一右将她架起,飞速送进了押解车里——他们害怕龙淑兰失了理智,将张雅兰和闫家的关系嚷嚷出来,那样得话,几人可就真是白费心思了。 直到将她送上车,几人的心才稍微放了下来。 钱允亮和赖相衡跟车,将楚梅押往拘留所。 自此,疯子团伙和北极星案件的主要情况,警方已完全掌握了。接下来的工作,便是挨个审讯所有参与犯罪的嫌疑人,补充更多证据,等待公审。 看着押送龙淑兰的车离去,貂芳和冯笑香终于将心脏放回了肚子里。 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出了将闫思弦的秘密就此埋葬的决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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