貂芳和冯笑香满脸的生无可恋。 一开始她们是气急败坏的,就差在疗养院骂娘了。 为了不打草惊蛇,两人特意没有提前通知疗养院方面,自然也就不知道楚梅走失的事。到了地方,听到这个坏消息,简直两眼一抹黑。 冷静下来后,貂芳问那值班主任:“楚梅的妈妈呢?龙淑兰,她是你们这儿的护工,你把她找来,我有事问。” 值班主任为难道:“女儿走丢吗,龙淑兰昏过去了,刚救醒,好不容易让她睡着,你们现在找她问话……不好吧……” 貂芳态度强硬道:“你只管带路,出了事儿我会负责。” 值班主任没办法,只好走在前头,到了一间房间后,用万能门卡开了门,并在门口嘱咐貂芳道:“怪可怜的……真受不了刺激了,你们说话可……稍微注意点。” 貂芳答应下来。 两人进屋,将那值班主任关在了门外。 眼前就是龙淑兰楚梅母女俩的房间,按照疗养院标配,屋里只有一张床,因此又加了一张行军床。 此刻,楚梅虽然不在,龙淑兰却还是睡在那张不太舒服的行军床上。 她留着女儿的位置,而且她睡得一点都不安稳,皱着眉头。 貂芳却丝毫不同情她,伸手便将龙淑兰推醒了。 龙淑兰迷迷糊糊醒来,一睁眼看到两个陌生人,吓了一跳。 “你们……你们是谁?” 貂芳不回答她,只道:“你这戏做得也太糙了,你是料定了疗养院不会报警吧?” 龙淑兰一愣,不等她将伪装的表情摆好,貂芳继续道:“我还从没见过哪个母亲能在女儿走丢了的情况下,依旧呼呼大睡。不眠不休走街串巷找人的,倒是见过不少。 况且还是你可不是一般的母亲,数年如一日地照顾精神出了问题的女儿——你可是个中模范。” 她这话一出,龙淑兰便不辩解了,反倒拿出一副耍赖的样子。 “你们谁啊?”她问道。 “警察。”貂芳亮出了警官证。 “哦。”龙淑兰并没有表现出特别多的诧异,她道:“我也不知道梅梅去哪儿了,还有,我稍微休息一下,犯法了吗?” “没有。” “那你们这是要干嘛?抓我?” 她这样耍赖,还真让貂芳没办法。貂芳的拳头仿佛打在了一团棉花上,没有着力点。 貂芳几乎要原地爆炸,但她不断暗示自己控制情绪。 不能乱不能乱,好像已经到了关键的一环,肯定是戳到龙淑兰的破绽了,所以她才这样抵赖。得套出她的话来。 貂芳深吸了几口气,让缺氧的大脑缓了缓,放轻了语气道:“你这是何必呢?” 貂芳虽然改变了态度,可是对方软硬不吃,直接道:“你就直接说,你们要干啥,温情牌就不用打了,我女儿那样,我什么事儿没见过,不吃你这套。 “那咱们就来说点实话,”貂芳道:“组织疯子杀人的勾当,无论是你干的,还是你女儿干的,你肯定都知道——至少是知道一部分。毕竟你们朝夕相处,我不相信两个朝夕相处的人之间会有什么秘密,况且你那么细致地照顾着生病的楚梅。” “你不用套我的话,我什么都不会跟你说。”龙淑兰坚决道。 “看来你只是知情,并未参与到整件事中来,我跟那组织也算打过交道,他们很会撒谎,把警察骗得团团转,这一点你就不行,你只会耍赖,太低级了。” 龙淑兰愤怒了。 她是个小个子女人,却有着惊人的爆发力。噌地一下就跳下了床,在屋里来回踱了两圈,似乎是意识到了自己段位不够,眼下又被警方盯上了,情况很不妙。 貂芳不给她思考的时间,继续道:“你真觉得我们不能抓你?错了,就凭你常用的那辆车曾经出现在一起案件的现场,成了凶手逃离现场的工具,我们现在就该把你抓回去。” 这当然是危言耸听了,貂芳和冯笑香自然知道,既没有什么案件,也没有什么凶手,不过是送举报材料的人用过那辆车,送举报材料可不犯法。 不过,这说法倒真吓住了龙淑兰。 耍赖被焦虑代替,龙淑兰道:“那怎么办……啊?你说我该怎么办?” 这样子倒的确很像一个初次跟警方打交道的小市民,之前的装腔作势早已土崩瓦解。 貂芳和冯笑香对视一眼,她试探地抛出一个条件:“无论你女儿干了什么,只要你今天把知道都告诉我们,以后处理起这件事,我们尽量给你女儿算自首。” 能不能这么操作,貂芳心里不太有底,她只是记得吴端曾经就自首情节,给过嫌犯承诺。 照猫画虎,应该问题不大吧。 她心里嘀咕着,脸上却是一副坚定的表情,仿佛她说的话便是板上钉钉。 龙淑兰犹豫了。 犹豫片刻后,她突然道:“我不知道梅梅在哪儿,她没告诉我。” 见龙淑兰意志有所动摇,貂芳趁热打铁道:“你只管说你知道的,抓楚梅是我们的事儿,抓不住是楚梅走运,可万一抓住了,你今天的交代,还能给她算个自首,怎么看都是你们划算。” 好像的确是这个道理。 龙淑兰又犹豫了片刻,终于叹了口气道:“好吧,我知道她们的确在计划些什么……以前在四医院的时候就是那样,几个精神病没事老凑一块,还避着人。 一开始,我也没在意,无非是些受了委屈的人,大家互相倾诉一下,排解郁闷呗——四医院本来就鼓励病人之间组成互助小组,因为倾诉委屈有利于康复——所以一开始梅梅跟他们一块聊天什么的,我很支持的。 直到我发现那些人死了——就是亚圣书院那些个领导。 我的孩子就是被他们害出问题,我当然一直都在关注他们,甚至——我承认,那些人出狱以后,我做梦都想亲手杀了他们。太不公平了啊,他们把人害成那样,凭什么坐两天牢就出来了?我的孩子呢?再也没有机会过正常的日子,一辈子都要被人戳着脊梁骨叫“疯子”。 可我也只是想想,没那个胆子啊,我只能偷偷关注他们的情况。 然后我就发现,有两个人被疯子杀死了——一个校长,一个教官——就那么在大马路上被疯子捅了几刀,两个人的死法都是一模一样的。 听到这消息,我心里特别舒坦,尤其疯子犯了事儿还不用坐牢,多好啊。 可是我也不傻,我觉得太巧了,怎么偏偏就是一模一样的死法呢? 我专门去打听了那两个案子,发现凶手都是从四医院出去的疯子,而且……都跟我女儿认识。 情况已经很清楚了,可我没想多问,要是杀了他们能让我女儿好受点,那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后来,我女儿的精神状态的确越来越好,肯定跟那些人的死有关系! 她病好了一些,正好我伺候市长家的儿子,有了这层关系,我们就能搬进疗养院了。 一开始我还挺担心,我怕她放不下在四医院的那些……朋友,可我女儿却没反对。 也是啊,该报的仇都报了,所以她也看来了,放下了吧。我总希望着,她能走出来,至少尝试一下正常的生活 可是昨天,就昨天吃完中午饭的时候,她突然有事要跟我说,很重要的事。 自从她生病,我虽然在照顾她,可是我们很少谈心,她这样跟我说,我当然很重视,就认认真真听她说。 她告诉我,亚圣书院那些人的死,的确是她和四医院的朋友一起干的,大家都有精神病,杀人也不犯法,所以他们就相互帮忙,有仇报仇有怨报怨。 可是警察要找上门了,她收到朋友的通知,得赶紧躲起来。 她这么说,我当然很担心,万一她有个长短的,我可怎么活。可是她又说,朋友都帮她安排好了,让我别多想,也不用问她去哪儿,我知道得越少,就越安全,对她的帮助也越大。 我问她什么时候走,她明明说的再过几天,可是……昨天下午,我去给病号——哦,就是市长家的儿子——我给病号擦了个身的工夫,她就不见了,怎么找都找不着。 我知道她是躲起来了,可我害怕啊。当妈的,孩子不见了,哪儿有不胡思乱想的,我真不知道该怎么办,也不知道能跟谁求助。 直到晚上疗养院核对人数的时候,他们发现我女儿不在,我知道事儿肯定瞒不过去,干脆就装作她走丢了……哎!对不起大伙啊,大半夜的,保安肯定还在找人吧……” 貂芳问道:“疗养院不报警,是你的意见?” “我的意见?呵呵,”龙淑兰苦笑一下,“我一个小小的护工,我的意见谁在乎?那是疗养院怕惊动了警察影响不好,所以决定不报警的。我们母女无权无势,在他们眼里,梅梅的命哪儿有疗养院的名声重要?” 貂芳思索片刻,问道:“那你知不知道,是谁通知你女儿躲避风头的?” “这……我……” 见她在这个问题上犹豫,貂芳的态度又强硬起来:“这疗养院里,来探望的人都是有数的,你是自己说,还是等我们查?” 女人脸上已经不止是犹豫,还有了一丝痛苦之色,仿佛有口难言。 “究竟怎么了?”貂芳道。 “你别为难我了。”女人连连摇着头,眼中已有了泪光,“你们这是考验吗?我不会说的。” 考验?什么考验?! 貂芳看向冯笑香,想看看对方是否明白。 冯笑香却低着头,只是突然道:“那人不会也是个警察吧?” 女人一愣,目光别向它处,根本不敢跟冯笑香交汇。 她这样便已经是答案了。 冯笑香又道:“还是一个年轻的又高又帅的男刑警,对吧?” “你们……你们怎么知道?” “那个刑警犯事了,正在被通缉。” “犯事了?你是说……” “没错,除了给你女儿通风报信,他还涉嫌为张雅兰掩盖罪行——张雅兰你应该知道吧?跟你女儿一样,亚圣书院的受害者,亚圣书院被查封以后,她还去四医院看望过你女儿。 除了这个,他还有一条罪状——诱拐有精神疾病的年轻女性,跟他们发生关系,有证据表明,你女儿就是其中一个受害人。” “什么?!他他……” “你还不知道吧?如果你女儿是受他蛊惑出走的,他们很可能现在就在一起,也就是说,你女儿随时可能受到侵害。” 论扎心,冯笑香可是专业的。 她低着头说完这段话,被陌生人注视的无助感让她浑身不适,下意识地就去往貂芳身后躲。 貂芳理解冯笑香的情况,偷偷将一只手背到身后,给冯笑香牵住,感觉到牵着自己的那只手手心里满是汗水,貂芳安慰地捏了捏。 冯笑香终于觉得舒坦了些。 貂芳问出了最关键的问题:“所以,如果您女儿跟那个警察在一起,而您恰好又知道他们在哪儿,您应该知道怎么做对她最好。” 龙淑兰掩面哭泣,一边哭一边摇头,不肯接受这样的消息,口中叨念着:“不会的不可能,小闫不是那样的人,他说了会照顾我家梅梅,他不会的……” 小闫! 虽然知道女人所说的警察大概率是闫思弦,可当这个确信的称呼从她嘴里吐出来,两人的心还是沉了沉。 又是闫思弦! 难道他真藏得这么深?他一直都是对立阵营的人? 好一出自导自演,既参与犯罪,又掉过头来参与追凶,怪不得这案子怎么都破不了,嫌犯总是能领先警方一步。 甚至,貂芳忍不住开始怀疑,当初李八月的死会不会是闫思弦一手设计的呢?因为李八月碍了他的事吗? 想到李八月那襁褓中的孩子被害,而他自己也自杀身亡,最终落了个家破人亡,两人便不寒而栗。 龙淑兰还在哭,甚至跪下抱着貂芳的腿,“我真不知道他们在哪儿啊……求你们了,把梅梅找回来吧……没她我真不行啊,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宁愿她去坐牢啊,我只盼着她别出什么事儿啊……” 还真是个没主见的女人,刚刚还嚷嚷着什么都不会说,现在却又跟警方站在了同一阵线,巴不得赶紧把女儿找回来。 眼看这女人已经吐不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了,貂芳略一犹豫,对她道:“你跟我们回市局吧,这样既能配合调查,有了你女儿的消息,你也能第一时间知道。” 女人惊恐道:“你们要抓我?!是不是要抓我了?!” 这么说着,她手脚并用地往远离两名女警的方向爬去。 “我不去我不去……我知道你们要抓我……我就再见不到梅梅了……” 此刻的龙淑兰倒像个疯子。 貂芳清楚,调查送举报材料的人这件事,本身便是违规的,见不得光,更不能因为这条线索引出的白色桑塔纳而强行将人抓回去。 两人没有时间磨蹭,出门,交代那值班主任派保安来看好了龙淑兰,别让她跑了,警方马上派人来监视接管,两人便匆匆离开。 回到车上,貂芳先是给一支队办公室去了电话,要了两个人来监视龙淑兰。 忙完这些,两人便马不停蹄地往市局赶。 出了风景区的盘山路,貂芳率先开口道:“白浪费咱们的时间。” 冯笑香问道:“你也不相信她的话?” “信啊,当然信了,她说的不都是咱们已经知道的情况吗?疯子相互帮着杀人报仇,这是什么新消息吗?就连往闫副队身上泼脏水,也不新鲜了。 怎么,纨绔子弟就这么饥不择食?睡谁不好,非要去招惹那个精神有毛病的楚梅?” 冯笑香插话道:“说不定是从楚梅身上找张雅兰的影子呢?” “卧槽!你口味也这么重?!” 貂芳表示不想说话,反正在把人救回来问清楚之前,谁也不能诋毁吴端和闫思弦。 清晨,市局。 小会议室。 会议室里只有两个人,其一是省公安厅一把手,徐厅长,其二便是闫思弦的父亲闫以仁。 徐厅长亲手泡茶,不是拿个大茶缸泡出来的那种茶,而是正儿八经的功夫茶。大茶海和茶具是从赵局办公室搬过来的。 会议室里的氛围还算融洽,外头的人可都在等着他们的谈话结果。 隔壁会议室里,赵局和经侦科科长温以诚也在进行着一场对话。 赵局:“小温,你这次做得对。” 温以诚没想到赵局会这么说,他怀疑自己听错了,不可置信地看着赵局。 赵局继续道:“毕竟闫家在省里的关系盘根错节,换了我,也得这么干。” 温以诚不是头一天混体制内了,话到这里,听着舒服是舒服了,可他也知道底下有个“但是”在等着呢。 “但是……” 果然,他在心里叫苦不迭。 “但是,这个事儿咱们能不能先缓缓?小闫和小吴生死未卜,那是两条人命,而且你也应该知道,他们最近追查的案子,很有可能跟那个北极星有牵连。 我不是想包庇闫家,可你我都不清楚动了闫家后果会是怎么样。 我得为那两条命负责,我得为咱们公安的脸面负责,支队长和副支被人劫走,送命,这种事还从没发生过,我不允许在我手底下发生。” 温以诚低头沉思片刻,问道:“您想怎么样?” “刚刚说了,暂缓。”赵局给出了答案,又解释道:“我知道你手头已经有些证据了,只要你把这些证据报到国家部委,直接跨过咱们省,闫家就算不完蛋,接下来的三五年也不可能消停。” 赵局深深看了温以诚一眼,“我还知道,这事儿只要成了,跟闫家有关系的人不知道有多少要被牵连。 这对你是好事,只有上头的位置有了空缺,你才能往上挪一挪,不是吗?” 话说到这份儿上,已经非常露骨,温以诚便也不藏着掖着,他坦然一笑道:“既能尽职尽责,又能自己谋些利益,我的确这么想的。” “还不止如此,你应该已经跟上面疏通过关系了吧?否则可就太不保险了,万一忙活这一通,给别人做了嫁衣呢。” 这话题就非常敏感了,温以诚不答话。 赵局继续道:“张副局上月心脏又搭了个桥,前阵子早就跟我说了,要办病退,只是我一直忙着,顾不上她那摊子事儿,要是张副局的位置空下来……” 赵局留了半截话,点到为止。 “张副局。” 温以诚重复了一遍,似乎在掂量着赵局开出的条件。 他突然笑了。 “我能问个问题吗?”温以诚道。 赵局做了个“请”的手势。 “你为什么要保闫思弦?不,你应该是想要保吴端吧?” “两个我都想保。”赵局也笑,老谋深算道:“我这辈子也没什么别的手艺,论破案,论冲锋陷阵,我都不行,也就对用人稍稍懂点皮毛吧。” “您可太谦虚了。” 赵局不理对方的恭维,继续道:“像吴端和闫思弦那样的人,得留着,总得有几个能办实事儿的,出成绩就指望他们呢,说到底刑警这一摊子事儿是要拿破案率说话的,破案率上不去,怎么凸显咱们管理有方?” 温以诚一愣。 赵局又意味深长道:“今后啊,无论谁坐上这局长的位置,都该记着点,窝里横不算本事,谁犁地就给谁喂草,至少表面看上去一碗水端平,才能把这个位置坐稳。” 温以诚暗暗吐糟了一句老狐狸,却也知道这老狐狸的话有些道理,又清楚硬碰硬自己不是个儿,于是问道:“不知道张副局什么时候能办下来病退。” “已经办下来了,刚刚办的。”赵局道:“不过,任命副局,得省里领导班子表决通过,没那么快,怎么也得几天。” 见温以诚开口想问话,赵局又道:“你放心,十拿九稳,只要你肯把闫氏的事先缓一缓,跟闫氏有关系的领导肯定会力挺你。” 温以诚仍旧没有立即表态,而是垂下眼帘沉思着。 赵局也不急,只悠悠道:“想来,你在上头的关系也没那么牢靠吧,不然材料早递上去了。 你在咱们局也有十几年了,我就多嘴提醒一句,闫氏这棵大树,万一一次没能扳倒,等它缓过来了,不收拾你才怪了。 我给你指的路,也没什么特别的好处,就是稳妥。 为之,风险和好处并存,不为,只有好处没有风险。你不傻,我相信你能做出正确的选择。” 话已经说得十分透彻,温以诚终于道:“缓可以,总得有个期限。” “一个月。” “不行!太久了!”温以诚道。 “久?北极星的资料就在你手上,要查清这么一个犯罪组织,搞清楚吴端和闫思弦在不在他们手上,如果在,我们该怎么救人……你觉得一个月很久?” “我……” “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赵局收起了那让人如沐春风的和煦态度,展露出上位者的强硬。 温以诚又犹豫了片刻,终于一咬牙道:“好!那我就等一个月!我还不信了,握在手里的证据还能过期不成。” 隔壁会议室。 徐厅长和闫以仁的交谈就没有这么刀光剑影了。 徐厅长给闫以仁倒了茶,自己也端起杯来喝了一口,这才开口:“一眨眼,咱们都认识二十多年了……呦,快二十五年了吧?” “有了,”闫以仁道:“你还记得咱们怎么认识的吗?” “表扬信嘛,我给你写的。” 闫以仁笑得很舒心,“没想到啊,你还记得。” “当然,我很少表扬人的,那是我写的第一封表扬信。” “我的荣幸,回头我让人把信裱起来,等你官儿再做大点了,我就把信挂客厅正中央,好跟人吹牛。” 闫以仁一仰脖子,吱溜一声喝完了杯子里的茶。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继续道:“我记得你那会儿还只是个装修公司的小经理。” “什么经理啊,就是个两头受气的,上头不给预算,成天跟那些个工人斗智斗勇,真是与人斗其乐无穷啊。” “何止斗啊,你还自己干活呢,工人留个尾巴,跑了,你得自己把活儿干了,我记得我们办公室的柜门把手,都是你去安的,还有地砖缝,也全是你自个儿跪地上,拿白灰一点点给填上的,你说那样好看。 我就是看见你在那填缝,才给你写的表扬信。” “就当拿你们那工程练手呗,最后不也自个儿干了房地产,不亏。” 第二杯茶也被闫以仁一饮而尽。 徐厅长叹了口气,“也就你,这种时候还能说笑。” “你又不是不知道我,越是紧张的时候,嘴上越是跑火车,我总不能告诉你已经吓尿了吧,多没面子。” 两人相视,又是笑。 笑完了,徐厅长看着闫以仁,又想叹气。 闫以仁道:“肯定是特别坏的消息吧?不然你不会这么大张旗鼓来跟我单聊。” “我没事还不能找你喝个茶?” 闫以仁摆出一副“老子信了你的邪”的表情。 徐厅长终于道:“是很不好。” “比我之前被人坑,用质量不行的钢筋造桥,最后桥垮了,差点被死者家属打死,还要不好?” “那你是愿意自己死,还是让儿子死?” 这是个极其尖锐的问题,徐厅长了解闫以仁,他知道要说这家伙有什么软肋,那肯定是家里千顷地一棵苗的儿子。 所以厅长很有把握。 可是出乎他预料,这个问题并没有镇住闫以仁。至少他没看到闫以仁露出任何破绽。“哦,那就只有一种可能了,”徐厅长道:“给北极星投资,是真的,你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你也知道闫思弦在哪儿,并且,你不太担心他的安危。” 闫以仁道:“你要知道,我原本可以装装样子,装作什么都不知道,骗过你的。” 徐厅长眯起了眼睛,“你也要知道,我原本也可以不管你,他们要抓你审你,随便,要把你给北极星提供资金支持的材料送到中央部委,也随便。” 闫以仁理亏地捂嘴咳嗽了一声。 徐厅长又给他倒上茶,不经意地问道:“媳妇知道吗?” 闫以仁摇头,“没敢说呢。” 这回,闫以仁真的露出了苦恼之色,伸手捏了捏自己的鼻梁。 “你不像会跟那种组织沾上边儿的人啊,怎么回事?” “马有失蹄。” “跟我打了半天机锋,是一点儿都不准备透露?” 闫以仁斟酌了片刻道:“你知道,我这辈子没什么本事,只会赚钱,但凡能用钱的遮的丑,我都会使劲儿遮着。” “但也没能遮住所有丑,比如那座塌了的桥。”停顿了一下,徐厅长道:“你也见过大风大浪,商不与官斗的道理不用我教你,站在我的对立面,对你有什么好处? 至少,大桥坍塌那件事,是我保的你,你应该知道,这次要是有一个人保你,只能是我。” “你也没有百分之百的把握吧?”闫以仁道。 “你老了,真老了。”徐厅长突然道:“大桥坍塌那件事,我告诉你几乎没什么把握,你还记得你怎么说的吗?——也是在市局,那会儿市局还没搬到这儿,你被武警从那场斗殴里救出来,原本要送到医院去的,可是你又叫又闹,非要来市局,他们没办法,给你简单检查,确定只有些外伤,才把你送过来,来的时候满脸满身的血,可你顾不上那些——你求我救你,说哪怕没有把握,也得拼一拼。” “好吧,我可以告诉你一个大概,但我不是求你帮忙,这件事——我告诉你了,你就会明白,你帮不了我。” “为什么?” “因为我真的犯罪了,不是被人坑害,而是明知故犯。” 徐厅长一愣,随即道:“那看来真得靠你自己了,至少你交得起高额保释金。” 闫以仁苦笑一下,“我想告诉你了,只是因为思弦从小喊你叔叔。” 徐厅长又给闫以仁倒了茶,“洗耳恭听。” …… 刑侦一支队办公室。 两位大佬过招,连赵局都被拒之门外,自然轮不到貂芳和冯笑香这样的小喽啰观战,不过两人也没空去凑那个热闹,帝都传回了DNA检测报告。 从裤子上为微量血迹中提出了一名女性DNA,经过比对,并不在国家DNA数据库中。 没能查出送举报材料的女人究竟是谁,只是知道了此人并无前科。 就在两人继续追查此人身份,同时还要兼顾调查楚梅的去向时。 吴端办公桌上的电话响了起来。 貂芳去接起了电话。 她愣了足足三秒钟,突然喊道:“闫副队!闫闫闫副队!啊啊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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