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干净她的血之后,他又沉迷于她喉间细嫩的皮肤,舌尖慢慢顺着那道伤痕慢慢游走,唇瓣也忍不住加入到这场角逐中来,加重吮吸。
他想,我不要你自轻自贱你这副身体。我在乎,我喜欢,你的一切我都喜欢,喜欢到不忍心看到这副身体有一点点伤害,喜欢到就算有缺陷有瑕疵,我也依然愿意捧在手心含在嘴里。
他知道,她生来没有母亲,刚出生被养母算计得下不了地,九岁失去了疼爱她的姐姐,被扔到荒无人烟的云山枯守着等死。过早地体验世事无常,她的心只怕早就冰封千里,从此不再相信人间温情。这一身惊世的才华与算谋,也不过是被寒凉的现实生生逼出来的。
她越聪慧过人,他便越能望见她那二十年人生中遍地丛生的荆棘。
可他要如何才能把她冻成冰又被生生敲碎的心拼起来?
毕竟,他连一声爱,都不能说。
但他还是抑制不住地,顺从一瞬间心中倾泻下的冲动,吻住了她喉间的一道伤。或许是看到小猫每次都是这般乖巧地舔舐伤口,就像她偶尔流露出的一丝娇憨,或许是不忍直视她的伤口还在流血,甚至或许就是单纯地想亲亲她,告诉她——
他视她的身体若珍宝。
感受着他温热的唇瓣,她死命地压抑住浑身的战栗。那个她喜欢了十二年,十二年在梦里辗转反侧不能忘怀的少年就在她面前。他的手,将她禁锢在他和轮椅之间,他的耳朵,软软地蹭过她锁骨的一端,他一呼一吸的气流,在她的脖颈处流转缠绕。他的气息,还是像十二年前一样,干净、温暖,不管何时何地,都有阳光穿过枝头活活泼泼盛开的桃花的味道。
她念了十二年的味道。
他就在离她那么近的面前呵!
她觉得很委屈,这些年战战兢兢如履薄冰都生生受了,却在他怀里的一次又一次委屈到不能自已。
为什么,为什么她那么喜欢的人却不能靠近?她心心念念十二年的人,却只能在梦里重温当年的美好?
凭什么,她动过心的一切,都注定离她而去?
十二年来她给自己的心砌了一堵高高的墙,把自己关在漫无边际阴冷潮湿的黑暗里,搅弄风云,搬弄是非,把人情冷暖都算计透了。可黑暗中的人啊,一旦见到她的阳光,就再也松不开手了。
她闭上眼睛,一只手偷偷环过他的腰,小心翼翼触碰着他的衣襟,一只手却死死地攥着轮椅的扶手,指甲在看不见的地方勒出一道深深的凹槽。
她流着泪,她想。
这样,便当是抱过他了,便当是片刻逃回少不更事的年代。如今的万事万物,便与她无关了。
“小姐!”
刚刚看到数十名拿着钢刀从屋中离开的风吟,焦急地冲进来看看她家主子怎么样了。却在踏入门内的一步之后,飞快退了出去。
因为她看见屋中的两人交颈相缠,置若罔闻。
似是感觉到她伤口的血已经止住,似是感觉到怀中人抑制不住的颤抖,他松开禁锢她的手,却在目光落在她脸上的片刻,双手僵在了她的肩头。
她哭了。
她又哭了。
她被一尺长还泛着寒光的大刀架在脖子上都不曾变色,却在他意想不到的种种瞬间,泪流不止。
昭儿,不哭,有我……
他颤颤巍巍地捧起她那张巴掌大的小脸,她真的很好看,睫毛很长,轻轻颤动的时候像扑棱扑棱的蝴蝶。一颗嫣红的唇珠,就像画中人的点睛之笔,那张清淡的脸因此有了生机,有了让人一亲芳泽的冲动。
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一个女子好看,可他就觉得她的每一寸都让他看不厌。
感觉到周围的异样,若昭茫然地睁开眼。四目相对的片刻,他欺身吻去她眼泪,却被一双手抵住他的胸膛。
她在推拒他。
她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似乎又被她吞咽了下去,牵扯着她的两颊都在颤抖,竟然扯出了他看不懂的笑。
她道:
“世默,我不是薛瑶……”
李世默在听到这句话后,脸上的表情顷刻间裂开,一瞬间竟不知是可笑还是可悲。
昭儿你是以为我把你当作薛瑶么?
可刚刚我对你做的事,我对薛瑶都没有做过。
他和薛瑶,虽然有着一纸圣上亲赐的婚约,说出来连他自己都不信,大约是薛家家教严的缘故,他们的关系仅仅止步于手牵手。不记得哪一年的元夕夜,难得薛瑶能够出门和他一起上街看花灯。人群熙攘,薛瑶一把抓住他的手,像小鱼儿一样在川流不息的人群中穿梭。
“世默哥哥,快点,不然就看不到甘泉街的兔子灯了!”
漫天孔明灯似星河,李世默就着火树银花的暖光掩饰着脸上的酡红。他抿嘴笑道:“小女儿家牵人手当真是不害臊。”
反倒是薛瑶更大胆些,平日里端着温顺乖巧的架子,第一次得意地瞪了他一眼,“那可不,皇上下了婚约的,反正我注定是你的人。”
以前被人牵个手都能害臊地羞红了脸,如今在她面前,却只想再多做一点,多亲近她一些。
他想,他当真是变了。
若昭的话无形给了他一个台阶。他只需要承认对,他确实把她当作薛瑶了,一切便可轻轻地翻过去。他,还可以继续扮演一个长情温雅的皇子,就算他刚刚的行为有些轻佻,大可解释为他思念薛瑶过分痴情了些。她还可以继续做一个可亲可敬的长辈,一个神机妙算的谋士,两人就还能继续长惠幼顺,其乐融融。
但他不想。
他想告诉她,在他心里,她和薛瑶不一样。他此刻为之心动的,不是薛瑶。
是在他面前的昭儿啊。
可是然后呢?
他告诉她他喜欢她之后呢?
这是一个台阶,也是一个无形的难题。对于他而言。
他承认错把她当作薛瑶,他们就没有可能了。
他不承认错把她当作薛瑶,他们之间,一样没有可能。
无论进退,皆是死局。
就在李世默心里起起伏伏之际,若昭闭上眼,像等待死刑宣判一样,等他说一个“对”字。这样,就可以把自己那点可耻的心思,再一次地,彻底地钉死在耻辱柱上。
除夕那夜,他们在月下相缠,她尚且可以欺骗自己两人都喝醉了,冬夜苦寒,不过是各念身世相拥取暖罢了。元夕那夜,她虽不记得到底发生了什么,或许有些逾了规矩的举动,她也可以辩解说是情毒作祟罢了。
可今日,他们两人都很清醒,他温热的舌尖划过她微凉的脖颈,她脑海中最强烈的愿望竟然是——
不要……停。
她也不是没抱过那一点点不切实际的幻想,她甚至也曾怀疑:世默他该不会喜欢自己吧?只是片刻绮念之后,她摇摇头让自己清醒过来:
怎么可能呢?像世默这般长情的人,他也只可能对他的薛瑶念念不忘。
或许只是自己的某个举动让他想起了薛瑶,让他孤独无处安放的心找到某个宣泄的出口。
毕竟薛瑶已经离世将近三年——
三年了,三年来爱人离世的孤独足以逼疯一个人。
毕竟十二年日日夜夜的单相思,也足够逼疯了她,逼疯到每一次和他的触碰都让她情难自禁战栗不已。
她闭上眼睛,在神经崩溃的边缘默默祈祷:
别再往前了。
求求你别再往前了。
再往前一步,我会控制不住自己做些什么,再做些什么,我们之间就真的错到无法挽回了。
无奈那个欺身于她的人许久没有声音和动作,若昭偷偷睁开眼,一双雾蒙蒙的眼睛对上他的双眸。她第一次那么仔细看他的眼睛,眼角微垂,眼窝很深,眉骨有些硬朗,也是第一次在世默脸上看到了她读不懂的情绪。
读不懂就算了,她烦躁地想,她想逃,发了疯地想逃。
于是,两颊扯动着嘴角,她挤出一个狠绝的笑。
“世默,我出嫁了。”
她清楚地感受到捧着她脸的指尖,不可自抑地颤抖一下。
很好,继续。她眼角渗出一滴泪。她想。
“世默,我是你姑母。”
够了!
听到她的第一句话之后,他仿佛是一只手趴在悬崖上苦苦求生的人被狠狠踩上一脚,随后的一句话,更是直接将他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真可笑,他刚刚心里那些进退维谷的煎熬,是为了什么?
在诛心方面,她简直就是天才!
他颓唐地松开禁锢她的双手,在她的目光落下之前,夺路而逃。
若昭再一次像鸵鸟般闭上眼睛。
情不自禁地想去接近他的是她,在他的怀抱中贪恋不已的是她,甚至幻想着他的吻不要停的也是她。
最后向他心里深深扎上一刀的,还是她。
她知道,她这个人,真的是烂到根子里了。
入夜,难得没有找她聊天,漫漫长夜难捱,李世默坐在窗边,任湿寒的空气涌入撞了他满脸。
二月初五,并非满月,一勾新月的光有些亮眼,在夜晚黏湿的空气中刺破一道清明的光芒。复而云遮雾罩,投在地上张牙舞爪的影子又被隐没于黑暗。
黑暗也没有什么不好,免得月光无情,照见乱山千叠横江,照得他此夜凄凉。
他端起磕破一角的酒碗——没有好的酒也没有好的酒杯,他第一次觉得,酒有点辣,顺着他的喉咙一路烧下去,确实可以在这片的土地上祛湿御寒。
不过,喝过那么多酒,他还是觉得,桃花酿最好。
李若昭翻开了随身带的书册,这几日他总来找她谈天说地,有些时日未碰都荒疏了。风灯的烛油漫了出来,一滴溅落,炸开一朵小小的灯花,像夜行的小虫般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不看了,有些晃眼睛。她把书册扔在床头。
她第一次百无聊赖地躺在枕头上,枕头又方又硬,硌得她生疼,不如他的膝头温暖柔软。她在自己脑袋下垫了一只手,透过少得可怜的月光,举起另一只手,碎银子般的光阴从指缝流过。
这只手抱过他。
她想到这里,隐隐约约感受到那只手一胀一胀的,仿佛呼之欲出的某种心绪。她放在自己的胸口,和自己的心跳一个频率。或许这样,自己的手和心,才有了些许温意。
只是,月光和枕巾,两下皆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