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生请。”
我侧身,将朱九龄迎进书房,同时让云雀和阿良两个赶紧掌灯。
灯亮起后,我随意地四下瞅了眼,不论书架还是桌椅、笔墨,皆是上品,这足够显示我对拜师这事的认真,以及对朱九龄的尊重。
想到此,我斜眼瞧向朱九龄,这男人唇角噙着抹浅笑,仿佛对里头的摆设和六礼并没有多大兴趣。
“先生请上座。”
我笑着将蒲团等物摆好,让鲲儿赶紧跪上面。
其实,我也不晓得具体怎么唱祝、怎么行礼,若是八弟在就好了。
我硬着头皮,往香炉里插了三柱清香,笑道:“先生请受高鲲的跪拜敬茶。”
哪知朱九龄站着没动,眉一挑:“这阵仗也忒大了,指点可以,拜师就免了。”
我忙看向鲲儿,果然看见孩子眼圈一红,满脸的失望。
可就在此时,朱九龄往前行了两步,端铮铮地立在鲲儿身前,大手摩挲着孩子的头,笑道:“先生抚尔顶,结发受长生。既然是丽夫人极力举荐的孩子,在下必定认真教,起来吧孩子,去写几个字让我看看。”
说罢这话,朱九龄脸微微朝我这边侧过来,笑道:“我现在就教,夫人要观摩么”
“啊。”
我一愣,连连摆手:“不不不,妾身这就下厨给您做吃食去,先生想吃点什么”
“夫人看着做就行。”
朱九龄弯腰将鲲儿拉起,带着孩子往书桌那边行去,见我还在屋里站着,一笑:“夫人是想要九龄去厨房,给你当帮手么”
我微笑着屈膝见礼,快步退了出去,并把门也带上了。
刚挽起袖子,正准备往小厨房走,猛地记起之前所见过的这男人的疯魔样,我心里还是担心,怕他给我家鲲儿传授怎么饮酒和玩女人,于是蹑手蹑脚地行到书房外头,耳朵贴在门上,听他到底会教些什么,问些什么。
可还没听几句,忽然听见朱九龄哈哈大笑,语气中含满了揶揄:“偷师学艺可不好,怎么,夫人也想拜在下为师好啊,在下倒是可以破例,收一个女弟子。”
我瞬间站直了身子,白了眼门,媚笑:“多谢先生抬爱,只可惜妾身是个俗透了的商人,除了喜欢挣银子,旁的一点兴趣都没有。”
我没再偷听,遵照昨晚的约定,去小厨房亲自动手做菜。
十月的螃蟹好,我先和面,包了十几只蟹黄包,然后让阿善帮我杀鱼,用葱姜蒜等腌制后,蒸了条鱼;再做了道鲜蘑菇炖羊杂、清炒嫩菜心,最后用鱼头吊了个汤;
尽管忙了一整日,可我一点都感觉不到累。
因为这一切都是让鲲儿高兴。
他开心,我就开心。
十月夜里到底寒凉,我让阿良在院里支了两个炭盆,刚把饭菜摆好,只听书房门吱呀一声开了。
我抬头朝前看去,鲲儿和朱九龄一前一后从里头走出来。
鲲儿像只“燕子”似的飞到小厨房里,倒了满满一盆热水,又拿了皂豆和手巾,端到朱九龄跟前,恭恭敬敬地请先生净手。
“你过来。”
我笑着招手,让鲲儿到我跟前来,动手帮这小子整理着衣襟,斜眼瞅了下朱九龄,柔声问:“先生都教你什么了。”
“可多啦。”
鲲儿满眼都是崇敬之情,再次朝朱九龄深深躬身行了一礼,对我笑道:“先生教孩儿怎么选笔和纸,还给孩儿详细讲了六书的造字法和用字法,最后把着孩儿的手,带着孩儿写了好多字呢。”
“这么好呀。”
我笑着冲朱九龄点头致礼,随后扫了眼满桌的美食,用帕子擦孩子手上的墨,柔声道:“待会儿你侍奉先生用饭,”
谁知我话还未说完,就被鲲儿打断。
这孩子笑道:“不了不了,先生说他不习惯同旁人一起用饭,孩儿现在要家去,告诉爹娘今天的收获,再去看看四姑。”
鲲儿一边说着,一边往后撤,同我挥了下手,天欢喜地离去了。
“你带些点心回去啊。”
我忙追了出去,没追到,斜眼朝后看去,发现朱九龄已经入座,拿着筷子大快朵颐。
哼,什么不习惯同别人一起用饭,怕是故意支开孩子,方便对我下手吧。
都是一样的人,我还不知道他那点心思。
我笑了笑,转身,大步朝石桌那边走去,拿起木勺,亲自给朱九龄舀了碗鱼汤,笑着问:“今儿劳烦先生了,饭菜可还合心意”
“不错,很香。”
朱九龄夹了块鱼肉,放嘴里嚼,笑道:“夫人所言不虚,那个孩子的确天资聪颖,有非常深厚的小学底子,教起来很容易,能举一反三,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真的”
我大喜,简直比吃了蜜还要高兴,正要坐下,再同朱九龄多说几句,忽然,我瞧见朱九龄眼中闪过抹狡黠。
厉害啊,想要借着夸鲲儿同我亲近。
我守着礼,屈膝给他行了一礼,笑道:“先生吃着,妾身就不打扰了。”
说话间,我给云雀使了个眼色,让她侍奉在朱九龄跟前。
我则疾步往书房行去,我想看看,在方才的一个时辰里,他们写了些什么,顺便拾掇下笔墨。
进到屋里,我果然看见书桌上摆了十几张写废了的宣纸,砚台跟前搁着两支还未干的狼毫笔,垂眸瞧去,朱九龄果然写了一手好书法,他似乎将字拆开,给孩子讲结构。
我一页页翻着写废的宣纸,寻思着待会儿让人将这些纸给鲲儿送去,不能学过就扔,还是得温习,最好写个心得,日后多翻多思考,长进的会更快。
忽然,我在最后一页发现张不一样的纸。
纸上画了双眼睛,妩媚且有风情,我不禁脸热心跳,这这是我的眼睛啊。
我红着脸暗骂:朱九龄这厮居然在教孩子同时,还花心思撩拨我,好个风流的登徒子我细细瞧去,发现在这双眼睛跟前还有首词,是宋朝赵长卿写的眼儿媚。
我轻轻念道:
“玉楼初见念奴娇,无处不妖娆。眼传密意,樽前烛外,怎不魂消。
西风明月相逢夜,枕簟正凉宵。殢人记得,叮咛残漏,且慢明朝。”
我心一咯噔,这首词写了男女初见时眉眼传情的场景,妖娆、密意和魂消这些字眼,真真是极尽暧昧。
我立马将这张纸按在桌上,轻咬下唇,朱九龄这厮摆明了在勾引我嘛。
正在此时,烛焰一闪,我抬头瞧去,发现朱九龄走进来了。
他面上永远带着潇洒且骄矜的笑,行到我跟前,什么都没说,从笔架上取了支笔,在清水中把笔锋润开,蘸了些朱砂,将词中那句“西风明月相逢夜”圈住,有意无意地往我跟前凑,轻声问我:“十月流火,夫人的枕簟凉否”
我听出来了。
他是问我,一个人睡寂寞不,要不要在西风明月的晚上约着做点坏事。
我并没有躲开,亦从笔架拿了支狼毫笔,蘸了墨,笑道:“先生好雅兴,词动人,字更动人。只可惜妾浑身铜臭气,鲜少读什么唐诗宋词,小时候倒是念过几日诗经,但实在不懂什么意思,先生教教妾身呗。”
“好啊。”
朱九龄莞尔,再次凑近我,几乎半个身子要贴在我的胳膊上。
我媚眼横向他,就在他那首眼儿媚下写了首相鼠:
“相鼠有皮,人而无仪。
人而无仪,不死何为
相鼠有齿,人而无止。
人而无止,不死何俟
相鼠有体,人而无礼。
人而无礼,胡不遄死”
写完后,我装作茫然无知,笑着问朱九龄:“这首诗什么意思呀,先生知道么”
朱九龄玩味地看着我,挑眉一笑:“这是骂大老鼠寡廉鲜耻,还不如去死呢。夫人,你这是在骂我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