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方未明有些无奈的说道：“诚如你所说，现在朝中仰仗我鼻息的人太多。小皇帝不失为一位贤明君主，可比起他祖父来，差的太远了。就算是在朝中和我的风评威望相比，也差距很大，也算是李初一生错了年代吧。我真怕日子久了，真有人给我来一次黄袍加身，把我推上皇位。毕竟我要是倒台了，太多人得给我陪葬。”</p>
荀笙坐在东方未明一旁问道：“怎么了，做皇帝不好么？”</p>
东方未明摇了摇头：“我现在兼任着周庐总指挥使，武林盟主，不虚剑宗大长老这几个职位，已经有些疲于应付了。要不是周庐本就有引导舆论，钳制武林的作用，给了我一个知己知彼的理由。很多宗门内部文件，我都没法光明正大的在书房看。”</p>
“皇帝可是个好位子啊。”荀笙调笑道：“要是当了皇帝，再想协调朝野关系，暗中推动革命，可就更轻松了。‘陛下何故造反’，这句台词想想就带劲啊！”</p>
东方未明翻了个白眼：“带劲是带劲，可是没有可行性。当皇帝是爽，可是规矩也多。这些社论，还有宗门政策，一些倡议书能送到周庐来，难道还能送到皇宫大内里去么？狗剩，我帮了你这么多，你可别想再把我当牲口使。”</p>
荀笙一脸无趣的趴在了桌子上，东方未明皱了皱眉：“你别压乱了我的文件。”</p>
荀笙一手托腮看着东方未明：“唉，人家都说一日夫妻百日恩，我这才‘死’多久啊，你就这么不宽量我了。”</p>
东方未明一头黑线：“世人都以为你死了，我们的社会夫妻关系已经走到头了好吧。再说了，和我说这些算什么本事，这话你有种当着简单的面说一遍。”</p>
荀笙撇了撇嘴：“还不是你这周庐的演武场修的太小，也不隐蔽。简单说了，她才不来长安呢，要是没忍住和你动起手来，怕暴露了我俩还活着。”</p>
东方未明问道：“简单的肚子，还是没有半点儿反应？”</p>
荀笙无奈道：“我早就该知道的，到了半步天晴这个境界，我们的肉身早就不同于常人了。九年前请谢见君长老看了看，也没说出来的一二三四五。会不会产生生殖隔离什么的，我总不能找人试验一下吧。早知道我和简单根本生不出来孩子，我又何必这么着急假死。”</p>
东方未明道：“那也是你自己的选择不是么。”</p>
荀笙点头：“没错，要谋求不虚剑宗的稳定发展，退休制度必须深入推广下去。首当其冲的，就应该是我这个前任宗主。只可惜，这不虚剑宗算是在我的指导下建成的。我不‘死’，他们不会让我退休。没人知道超越宗师境界后，人能活多久。我要是真能寿二三百，不虚剑宗会变成个什么怪物我自己心里没底。再者说，我也不具备能够管理好不虚剑宗的政工能力，这方面，你和不信比我都强。我只是适合当个教员，或者摇摇笔杆子。”</p>
东方未明拿过来那页压在书本下的社论《身毒国的土地革命是一声隆隆的春雷》，上面的作者一栏，名叫旧日。东方未明嘴角一动道：“只可惜无人知道，这个受到无数人追捧，可神龙见首不见尾的旧日先生，就是咱们的李夙夜大宗主。”</p>
荀笙笑道：“这样也好，文以载道嘛。”</p>
东方未明问道：“你就真的甘心做一个无名之人，只是在历史的背面推动这个世界前进？”</p>
“硬要说不甘，多少还是有点儿的。”荀笙坦然道：“谁还不想要名垂青史呢。要是后世知道，那些足以改变世界的伟大发明，伟大思想，几乎都是出自我一人之手，我估计我得被人挖出来做尸检。脑子被人解剖个三五遍，我虽然是唯物主义者，却也觉得恶寒不已。况且没办法，这个挑子我必须撂，为了这个世界的健康。或者说，即使我撂挑子也没什么。”</p>
“你持悲观？”东方未明好奇道。</p>
荀笙点了点头：“旧势力太大，不是一朝能够扫清的。还有一点，我们现在并未到达变革的时期，无论是生产力水平还是人民觉悟，包括阶级矛盾的激烈程度，都没有到达支持我们完成此次变革的程度。我们的失败，不出意外是必然的。”</p>
“有人会搞复辟？”</p>
“事实上，从我‘死’了以后，就已经有人试图搞复辟了。你亲自镇压的，你比我要清楚。如果你没有我‘遗孀’的身份，那场复辟你也根本镇压不了。这还只是在一个区区的林檎城，一个区区的不虚剑宗。等到这团火烧的更远，恐怕迎来的寒冬也会更冰冷。”</p>
“这么说，我们必然会失败？”</p>
“是的，我们必然会失败，这是不可违逆的历史规律。历史的周期律会终结，但是你看不到，我也看不到。我们这一代，甚至我们下一代，下下一代都不太可能看到。我觉得有一小部分可能，在你我等人真的死后，复辟者一定会将这个世界恢复成原来的，那副更适合他们生存的模样。嗯，这么说或许不对，因为那时候生产力一定得到了长足的发展，应该说到那时候，他们会比之前变本加厉才对。”</p>
“那更大的可能呢？”</p>
“更大的可能，你会在活着的时候，被人从位子赶下来。从周庐总指挥使的位子上，从不虚剑宗大长老的位子上，从未来的不虚剑宗宗主的位子上，从武林盟主的位子上。”</p>
“届时你会怎么做？”</p>
荀笙抽出腰间的称手刀，手抚刀身。身为无可争议的天下第一高手，半个天晴境的气势张开，连东方未明都感受到一股压迫感：“唯有一刀，多杀几个宵小而已。”</p>
东方未明问道：“既然你明知道会失败，为什么还要去做呢？”</p>
荀笙笑道：“我并不指望，我现在的理想和抱负被人理解、接纳、乃至实践。我只是希望，在我活着的时候，能多促成一点点的进步，一点点就好。”</p>
长刀归鞘，荀笙继续说道：“这样，等到光明被比以往更深的黑暗吞没后，仍有微光的角落里，会有人发现，仍有几团火焰藏在历史的角落里。那时候，他们毋须用生疮的、枯槁的手指，拿着短小的木棍，咳着血，磨出一个个水泡和老茧。毋须在发霉、潮湿的原木上，钻取一个小小的火星。他们会拾起我们的遗留，燃起篝火，化作灯塔，让黄金和赤红烧穿天际。”</p>
东方未明掏出一壶酒：“喝点？”</p>
荀笙畅快道：“喝！”</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