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就是修罗场啊。多少年了, 还认死理呢，容容。”</p>
容修冷脸：“欠揍？”</p>
埃尔法七座商务。</p>
圣罗娜为容修提供的专车，司机是赵北。</p>
车内开四座, 两两对面。</p>
楚放和封凛坐在一处, 容修和劲臣挨着。</p>
劲臣从游艇主卧下来时，容修和楚放就不知在争执什么。</p>
直到坐上车, 也没停下来。</p>
封凛也搞不懂, 容修怎么会和楚总有“共鸣”。</p>
在封凛的印象里, “从上车就开吵”这场面, 只在乐队兄弟之间发生——</p>
男人们经常在去往ferry no.6赶演出的一路上，吵得不可开交。</p>
有时白二犯拧巴，故意气人，容修甚至会在车里动手。</p>
容修外冷内热，对人亲疏有别，偏冷淡，警惕。</p>
这人不爱挑剔，但怪癖不少，比如，对大多朋友, 他会矜持地保持不远不近的距离。</p>
之前遇见连煜, 曾经dk的一员, 容修也没怎么亲近。</p>
“看上去关系真好啊。”</p>
上车前, 封凛就这么感叹一声。</p>
丁爽当时往后车搬行李，撇撇嘴，对花朵道：“到底从哪儿看出他们关系好啦？”</p>
花朵将行李箱摆好，脸上一点笑容也没有。</p>
网红们和节目组乘坐大巴，助理们坐在行李车。</p>
埃尔法上只载这四人。</p>
开出直落尖不辣海滩时, 容修和楚放依旧争执不休。</p>
两人从德沃夏克，聊到了小提琴。</p>
聊到在艺术馆“抢答题”现场，容修和童林battle时，在大门听到的手机铃声——</p>
那是楚放自己演奏的铃声。</p>
手机存有原声，楚放就让容修听听，从包里拿出耳麦给他。</p>
容修接过耳机，不由挑眉，“770？”</p>
“煲过的。”楚放得意。</p>
“我说过，煲机不科学，正常听就好了。”</p>
容修戴上耳麦，开始听音乐。</p>
楚家当年是内地娱乐业巨擘，楚放自幼学声乐和小提琴，大学出国选了金融学。如今，退出提琴圈，整日浸淫在商业应酬中。</p>
商务车里，两人膝对膝、面对面而坐。</p>
容修摘了耳麦，就和楚放聊起《a小调小提琴协奏曲》，251小节开始的华彩部分。</p>
32分音符琶音，直到华彩结束，只有两小节，两人针对“运弓”争执了一整路。</p>
容修认为，楚放减速不到位，pp力度过重，颗粒性不够，揉弦幅度和速度掌握不理想，很难引人深思。</p>
说到“乐器的歌唱性要有线条感，才能带给听众最重要的一种心理”时，容修提到了“期待”——</p>
就像他在直播时所说，容修一直在强调乐器的歌唱性。</p>
“让人产生期待，唤起人们的情感，你的华彩做到了么，你在焦虑什么？”</p>
容修问出这句后，楚放沉默了。</p>
容修的天赋有时令人嫉妒，像有特异功能，能轻易从乐曲听到演奏者的情绪，甚至听出对方的人生。</p>
楚放很久以前就知道，给容修听音乐作品，无异于将自己扒个精光站在他眼前，这比倾诉任何心事都赤.裸深刻。</p>
“楚总经了商，但没失忆，”容修说，“这是你当年对音乐的追求，也是你的期待。”</p>
像在心口插了一刀，楚放听完失神一瞬，笑道：</p>
“你当年还说打死也不上电视呢，flag立到月球去了。现在呢？电视上了，视频上了，直播上了，你倒是唤醒情感了，你唤醒了妹子们的情感——你不仅上了电视，弹幕里，美女们还全喊着要上-了-你。”</p>
“……”</p>
车内静默两三秒。</p>
见容修没反驳，楚放揶揄完，就笑了出来。</p>
然而，未等大家回过神——</p>
容修突然抬手，一手扶劲臣的肩头，稳了身形，直接上腿。</p>
大长腿如人间杀器，容修一脚朝对面踹了过去！</p>
“操！”楚放大惊，在车里连躲带跳，“这操性的……”</p>
男人腿脚力量大且沉，脚落处，容修人已到。排山倒海，势不可当。</p>
楚放挨了揍，气息窒滞，他大惊之下，跳将起来，反扑到容修身上，两人缠斗于一处……</p>
车内，顿时上演武打片。</p>
前一秒还诗词歌赋，后一秒就动了拳脚。</p>
封凛回过神，一把抱住楚放反扑的身子。</p>
劲臣勾着容修的腰，手里的平板差点掉了。</p>
两人拉着架，过招五回合，容修坐回原位，楚放哎哎叫着疼。</p>
封凛揉着太阳穴，头就快炸开。</p>
这像什么话？如果被媒体拍下，《恒影某大明星车内殴打对手娱乐公司老板》肯定登上头条！</p>
同时，封大金牌也从二人对话中分析出关系，“十二三年感情”不言而喻。</p>
楚放揉着膝盖，怨道：“大环境就是这样，大家都做了选择。我期待什么，管用么？”</p>
停顿片刻，他又道：</p>
“容修，你知道我期待什么？</p>
“不说从前理想，光说现在，你知道想要什么？”</p>
容修却没消气，望着窗外没应声。</p>
劲臣眉心微动，触到楚放的视线，对他颔首，算是打了招呼。随后，劲臣戴上耳机，仰靠在座椅背上，平板播放了剧本朗读。</p>
劲臣闭上了眼睛。</p>
楚放问完那句，车内就安静下来。</p>
恣意年代毕竟已成往事，在成长道路上，所有的妥协皆是寻常，没必要非去追溯过去那些吉光片羽。</p>
一句“大环境”。</p>
一句“人在江湖”。</p>
这是万能理由，可以自我消化和推卸一切亏欠和抱歉。</p>
容修想，他也经常用这两句搪塞，比如不想上综艺，比如，不想出道。</p>
大家各有各的生活，各有各的沉默。</p>
半晌，封凛忽地笑了。</p>
难得见容修对乐队以外的朋友真性情，仿佛看到容修少年时。</p>
封凛笑得矜持，也颇具兴味儿，他想起，容修有一幅书法作品。</p>
——“砥砺前行，不忘初心。”</p>
这是从前摇滚少年们的座右铭，容修年少时书写，将它挂在破车库休息室的墙上。</p>
八个大字，笔锋遒劲。</p>
如今那幅字，挂在洪老板家中，精心保养，闲来欣赏。</p>
十二三年，时过境迁，字还是那字，少年们却已不再。</p>
［大家都做了选择，只道合不合适，无关期不期待。］</p>
容修敛了目光，不知想到什么，他微侧过头，朝身边人看去。</p>
——可也有人从没改变过。</p>
楚放顺着容修的视线，目光落在仰靠座椅的男人脸上。</p>
劲臣仰着脸，脸庞精致，似睡去，耳中塞着耳机，平板正播放剧本朗读。</p>
自从答应容修“坐车不看书”后，劲臣果真一眼不再看——不管“选本子”这项工作目前有多急，不管容修在不在身边，他都没有违背过。</p>
“以前见面都没发现，原来你们还有这层关系。”</p>
封凛打破车内寂静。</p>
他看向容修，圆场道：“我还不知道，你和楚总关系这么好。”</p>
楚放国外资源丰富，华云霆在华放娱乐折腾那些年，楚放卧薪尝胆，扎根欧美，左右逢源，上下通吃，甚至可以说，他比自家商参两位总裁更玩得开，这可是人脉大事……</p>
封凛脑袋里的小算盘啪啪响。</p>
然而，算盘还没打完，就听两人异口同声：</p>
容修：“不好。”</p>
楚放：“不好。”</p>
封凛：“……”</p>
“谁和他关系好了？”楚放嗤笑，“小时候，我教他拉小提琴，不辞劳苦，他教我弹钢琴，非打即骂……”</p>
封凛“噗”地笑出来。</p>
容修眯了眯眼，一记眼刀子射过去，脸上皮笑肉不笑：</p>
“你是孺子不可教。白翼琴谱上放着《小李飞刀》，手指头搅在一起，都比你弹得明白。”</p>
楚放噎住，半晌，对封凛道：“听到了吗？我们天天在一起，容修对我说的，最多的一句话，就是‘分手’。”</p>
封凛：“？？？”</p>
劲臣仰靠座背，依然是睡去的姿势，他指尖一紧，不易察觉地捏紧平板。</p>
“会说话你就多说点，”容修蹙着眉，声线下沉，“不然，要么你下车，要么把舌头丢下去。”</p>
楚放哈哈大笑，搭上封凛的肩膀：“我跟他说，我节奏跟不上。他跟我说，分手。我说，两个声部合不好。他说，分手。我说记不住低音谱号，他说，分手……”</p>
封凛呆怔两秒，反应过来，笑得前仰后合。</p>
龙庭地下室，男人们的地狱练习日，不就是这样吗？</p>
楚放盯着对面两人：“你知道的，小提琴‘分手’没法练。我对他说，我不会分手。不过，我说什么都不管用，他还是整天那一句，分手，分手，没别的。”</p>
“这是唯一途径，必须分手练习。”容修不冷不热说着，举起手指，在唇间比出“小点声”的手势，将上衣外套搭在劲臣身上。</p>
言语间，容修时不时看向劲臣，眼神柔和，带着热度。</p>
楚放目光收回来，与封凛聊往事。他身上的西方幽默感，封凛能够get到并欣赏。谈话中，封凛笑得真心真意，心想果然两人关系很好。</p>
“圈”很微妙，音乐奖项与电影节一样，公关是一道巨大门槛。只要打破门槛，国外各大摇滚节，摇滚奖，三大奖项，格莱美提名也不是空想。</p>
封凛顿时心潮澎湃，心里有倾诉欲，如果沈起幻在身边，今夜一定与他彻夜畅谈，规划蓝图。</p>
封凛看向对面的顾劲臣。</p>
容修不爱管运营，平时不在恒影总部，这些话题都是与劲臣讨论的。</p>
可这一回，顾劲臣并没有参与到谈话中。</p>
影帝呼吸匀称，轻且缓，看上去已睡熟。</p>
窗外街灯投在他睡颜，五官如雕似琢，立体又柔和。</p>
顾劲臣醒着。</p>
他很少如此，男人们畅聊时，明显表现出退意。</p>
任何交际手腕都派不上用场。</p>
楚放注视容修的眼神，与粉丝们不太一样。劲臣以前从不相信书中描写的，什么“一双似喜非喜含情目”，形容林黛玉的，他觉得有点可笑，还矫情——容修曾经这么形容过，说两人见面时，劲臣看他的眼神就是这样，劲臣从不相信。</p>
如今他相信了，楚放看容修时，就是这样的眼神。</p>
不愿听，不想看，却自虐般地，如饥似渴，想知道更多。</p>
劲臣当然知道，两人如今不可能有什么，他只是在听到“当年”时暗自遗憾。楚放当年只用短短时间，就从舞台下方走向容修。而他是整整十年。</p>
容修的领域，对他来说犹如圣域。“音乐”的意义，就像一把钥匙，有人掌握了这把钥匙。</p>
他没什么资格生气，也没有理由，但说不妒忌那是假。</p>
妒忌不是嫉妒。</p>
去翻爱人的过往，并不是嫉妒。除了容修，任何人都不重要，他只是想知道，自己不在容修身边时，发生的那些故事。</p>
想“得到”流去的时光，堕入爱海，溺于其中，在回溯的惊涛骇浪上浮沉，得到它，占有它，与它融为永恒。</p>
车内聊得起兴。</p>
“……像‘抢答题’的时候，他提到的，你手中的太阳，”楚放想了想，“什么来着？”</p>
容修就道：“拉二第三乐章。”</p>
“对，老封，我和他的关系，就像第三乐章和手心的太阳，”楚放笑道，“我唱着《哈里路亚》，他以为，我唱的是《爱我中华》。”</p>
容修揉鼻梁：“你唱歌能听？我让你练布七第三乐章，是谁拿《好汉歌》气我？”</p>
楚放：“是你先耍赖的，我让你唱《埃及王子》，你给我弹《瑶族舞曲》。”</p>
容修：“不像某人，那么不要脸，趴在钢琴上偷懒睡觉，说自己在演奏《4分33》。”</p>
封凛左右听声，两人又开争执，大多听不懂，叫他应接不暇。</p>
封凛无奈笑道：“吵归吵，尊重一下吃瓜群众，能解释一下吗？”</p>
“小白说的没错，他是个魔王。”楚放说。</p>
“总之关系不好。”容修说。</p>
两人互怼两句，不再杠，再杠下去保不准又是一番斗殴。</p>
封凛见缝插针，这才问出疑惑：“容修的小提琴水平，能和你合作？”</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