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等，”唐姿避开，小声说，“我晚上回家，这会儿正在上班。”</p>
“你在上班？”他问。</p>
“……嗯。”</p>
“那就不打扰你了。”</p>
空荡荡的听筒，一片狼藉的七月。</p>
——我看过你笑——蓝宝石的火焰在你之前也不再发闪，宝石的闪烁怎么比得了你那灵活一瞥的光线。</p>
想起那首拜伦的诗。</p>
一起撕掉的日子，一起做过的傻事。</p>
他看过她哭。</p>
他看过她笑。</p>
他是她的守护神，他是她的圣诞老人。</p>
他赞美她所有的优点，他接受她所有的改变，</p>
他妥协她所有的坚持，他原谅她所有的抱歉。</p>
直到最后——</p>
他终于看见了她唯一的缺陷。</p>
唯一的……</p>
她唯一的缺点，就是——她不属于他了。</p>
……</p>
没有人提出分手。</p>
两人已经很久没有一起过夜了，白翼跑完亚洲专场回来的那晚，唐姿去了破车库。</p>
黑色的连衣裙下，是她精心挑选的新内衣，她买了他喜欢吃的烤鸭，来到live house的后台，蹑手蹑脚的，轻轻的，推开门……</p>
沙发上有两个人。</p>
他身上的刺青几乎灼瞎了她的眼睛。</p>
闹了一通之后……</p>
“那个女的是谁？歌迷吗？”</p>
“你也看见了，那种情况，是个男的都拒绝不了，玩玩罢了。”</p>
“……”</p>
在破车库live house的后台休息室，年轻的他们第一次打架，两人厮打了起来。</p>
不知道怎么会有这么多的怨恨，是唐姿先动的手，口不择言地骂他：“那女的诱惑你，你就上？你还是人吗？畜生！”</p>
白翼站在那任他打，“那男的也诱惑你了？你上了他的车，你们去了哪？”</p>
“他……他只是……我……我还没答应他……”</p>
“宝贝儿，好车不需要备胎。”他说。</p>
……</p>
还是没有谁正式提出过分手，唐姿工作了，偶尔会去白翼家，探望白雪和奶奶。</p>
白翼依然整天都在玩乐队，全国各地的跑，她一直死皮赖脸的缠着他，不管对方怎么冷落。</p>
奶奶看这女孩子死心塌地的要跟自家孙子，却被白翼欺负的太可怜了，倒是很疼爱她。</p>
大约就是从这时候开始的，白翼不怎么回家了，忙着赚钱给小妹读书，忙着养家。</p>
他的身边开始出现女人，接二连三地交女朋友，根本不好好对任何一个女生，每隔一段时间就换女友，带她们同进同出，从不回避唐姿。</p>
多少次她在live house门口，看见迎面走来的白翼叼着烟，搂着陌生的女生。</p>
身边的闺蜜都在劝她放弃，还在背地里嘲笑她。</p>
搞摇滚的男的有几个安分的，男朋友不要她了，她还死缠烂打。</p>
当年有多炫耀，这时就有多打脸。</p>
最终，唐姿还是没有承受住这种压力和他的冷暴力。</p>
因为白翼有一晚，把女人带到了那间租房，那是他们的家啊。别的事，唐姿都可以接受，但这个，打死她也接受不了。</p>
终于崩溃了。</p>
……</p>
没过多久，这间租房就空了。</p>
白翼最后一次回去，发现唐姿从家里搬了出去，拿走了所有的行李。</p>
终于离开了他。</p>
……</p>
[2019]</p>
十年后，回到这个屋子，两人都不是年少了。</p>
唐姿在浴室为他洗完衣物，又去厨房忙活，“熬了鸡汤，记得你以前喜欢喝。”</p>
“我吃过晚饭了。”他说。</p>
“可是已经炖上了啊，”唐姿说，“等两个小时就好，到时候就饿了。”</p>
“我没说要过夜。”白翼坐在飘窗上，望黑漆漆的外头看</p>
唐姿也不强求，洗了手，也坐到窗台上，两人一起往黑漆漆的胡同子望去。</p>
“唱歌吧，想听。”她提议。</p>
“不唱，废嗓子，明天要登台。”白翼说，“你唱吧，记得当歌手不是你的梦想吗？”</p>
她笑着说：“哪来的梦想，小时候的傻话罢了。”</p>
因为当歌手可以登上舞台站在你的身边啊。</p>
他侧头看她。</p>
她只笑。一阵风吹过，长发飘飞。</p>
受不住他的注视，于是她小声唱歌给他听。</p>
她唱：“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p>
白翼：“草，别唱了，瘆得慌。”</p>
唐姿：“这是我的心声呀。”</p>
一如十年前年少模样。</p>
两人挨着坐在窗台上，窗外夜景与从前相比没太大变化。</p>
灰突突的天空，朦胧胧的月亮，空荡荡的胡同，破烂烂的自行车，到处都是贫穷的气息。</p>
唐姿注视着他的侧脸，告诉他：“翅膀，我打算和林轩铭分手……”</p>
白翼：“所以？”</p>
唐姿一把抱住他，力气很大，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她在发抖，“我们重新开始？”</p>
白翼：“……”</p>
忽然间，白翼不能抑制地大笑起来，寂静的房间里，他的笑声让唐姿觉得毛骨悚然。</p>
他笑了很久很久，问她：“大姐，你爱跟谁跟谁，关我什么事？”</p>
她愣了愣，愣了很久，然后也和他一起笑，她眯着眼睛，对他说：“可是我最喜欢你呀。”</p>
白翼嗤笑：“喜欢我的女人多了，你算老几？”</p>
唐姿脸一僵，半晌才问：“你睡了多少个女人了？”</p>
“生气了？还是吃醋了？”他笑得前仰后合，忽然敛了笑，盯着她不放，“你被男人睡了多久了？”</p>
唐姿：“……”</p>
“半斤八两。”他看着窗外。</p>
十年后的她，黑长的直发比从前更柔顺，他像以前一样在她发火时，把她拥在怀里，“想做吗？”</p>
她说：“翅膀，我真的放不下，我喜欢你，你感觉不到吗？”</p>
他笑：“姐姐，除了床和钱，你还有资格喜欢别的吗？”</p>
唐姿：“……”</p>
白翼：“做不做？不做我走了。”</p>
……</p>
已经夏天了，这个屋子还是很冷。</p>
不那么温柔，也不再宠爱，她忍着，没有抗拒，发抖，僵硬，落了泪，却没有哭声。</p>
“唱首歌？”他笑着说。</p>
她哽咽：“你过分了。”</p>
白翼：“唱吧，兴头上，不想看你哭。”</p>
她喘不过气，五脏六腑都在疼，嗓子像要裂开：“夜深，你飘落的发。夜深，你闭上了眼。这是一个秘密的约定，属于我，属于你。”</p>
嫁衣是红色，毒药是白色。</p>
她伸出手去，抱住身上的人，手指轻轻地攥拳，又缓慢地打开，睁开眼时，她看见，手心里始终空空如也：</p>
“妈妈，看好我的……我的红嫁衣，不要让我太早……太早死去……”</p>
那晚爆满，夜里十点，嘉宾驻场乐队dk登台，容修只唱了一首歌。</p>
伴奏没有停下，容修从麦架前离开，来到他的贝斯手身边，对他微微颔首，把c位交给了他。</p>
台下掌声雷动。</p>
接下来就是贝斯手白翼的表演时间。</p>
很多摇滚乐手们羡慕地仰头看着舞台上，不同于其他乐队，dk每次登台都让人惊艳感叹。</p>
上次是容修和沈起幻合唱，这次是贝斯手主唱。</p>
据说容修还给白翼的原创编了曲，将来就由他主唱他自己的歌。</p>
白翼的嗓音没有容修那么有辨识度，也没有更多的演唱技巧，却能够轻而易举地抓住听众的耳朵，很直白，很真诚，很大众。</p>
接地气，就像和哥们在ktv一起玩耍，拉近了面对面的台下歌迷的距离。</p>
这次贝斯手的舞台试唱，刚开口就让人眼前一亮——</p>
“喝醉的人还在不休，</p>
“说留下的人早已远走，</p>
“沿着街灯一直往南走，</p>
“没人会停留。”</p>
旋律不是震撼耳朵的摇滚，而是有些流行的曲风。</p>
这是白翼自己选的歌，容修犹豫了下就同意了——风格是白翼喜欢的，原创也是这种，给他的那三首歌做铺垫，音乐平台数字发行是容修为他铺出的一条路。</p>
白翼的左右两边是井子门两位重量级的吉他手，容修亲自为他担当了主音，沈起幻则是旋律，多宝也从大犷家里回来了。</p>
白翼站在麦架前，平实的嗓音就那么随意地吐出来：</p>
“你是那年最烈的酒，</p>
“让少年醉上了心头，</p>
“有人哭着喊你别走，</p>
“却没学会挽留。”</p>
……</p>
远处的吧台，唐姿怔怔地望着舞台上的白翼。</p>
走过的，终究还是过去了。</p>
喜欢过，但是不能喜欢了。</p>
无能为力，喘不过气，仿佛一夜之间挣脱了年少时期，就像一万颗星球脱离了轨迹。</p>
从离开他那天，她就开始伤春悲秋，发现世上有很多事不能强求。明耀的黑暗了，温暖的冻结了，全宇宙都崩坏了，全世界都是错误的……</p>
“那年你哭着说时间好怕，</p>
“现在你一人在人群里挣扎，</p>
“你学会笑了吗？”</p>
白翼和以前不一样了，他失踪了这么多年，从来没有联系过她。</p>
两人谁也没有提出过分手。</p>
她一直没有结婚。</p>
但是时间并未因此而停滞啊。</p>
停住的是自己。</p>
已经三十二岁了。</p>
大概要等多少年，才能察觉，扼住喉咙让她窒息的其实是自己。</p>
苛刻的是自己。</p>
仍然记得那天晚上，他出现在地心引力，她当时以为自己疯了，竟然能把来踢馆的人看成了初恋的男人。</p>
直到他在台上弹奏贝斯。</p>
望向耀眼的镁光灯，全世界都变成了慢动作。</p>
终于她屏住呼吸，却久久不敢走过去，不知是幻象还是真实。</p>
十年，她没有离开这座城市，没有回老家。</p>
终于又遇见了他。</p>
一个没有约定的遇见，一句话也来不及说，时间换来的，是见面不相识的距离，还有她低着头，眼泪在眼窝里打转的情不自禁。</p>
那天离开时，他问：“我是不是见过你？”</p>
她笑得眼中噙泪，“白翼，十年前，我的初恋。”</p>
他只是眨了眨眼，转身就走了。</p>
什么也没对她说。</p>
好像从没付出过感情。</p>
走过的，终究还是过去了。</p>
时间留下了美丽，和一片狼藉。</p>
他唱：这城市风总是很大，孤独的人总是晚回家，谁的身上没有疤？</p>
唐姿坐在高脚椅上，移不开视线，像是站在世界中央，他的身影越来越远了，忽然她觉得受了伤，一颗一颗止不住有泪珠溢出眼眶。</p>
年少时离开他，她从没哭过。</p>
却又好像哭了很久。</p>
十年那么久。</p>
再相遇时他什么也没说。</p>
其实他想了很多。</p>
一首歌那么多。</p>
——你是那年最烈的酒，让少年醉上了心头。</p>
“明天我在何处天涯，</p>
“那时你在谁的伞下？</p>
“他能否把你送到家，</p>
“你学会笑了吗？”</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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