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漫长的岁月里,洛涵对此事一直耿耿于怀,始终无法原谅倾羽。记忆中的那个雪夜,倾羽冒着严寒与风雪来为她送玉壶冰的曲谱,二人一同走进暖阁中却各怀心事,洛涵淡漠孤清地站在碧纱窗前看着窗外的茫茫雪景,淡白的月光渐渐被乌云遮没,天空重又飘起飞扬的落雪,她神思落寞地瞧着窗外嗽嗽冷风中如碎玉琼瑶一般翩跹飘飖的雪花,回忆母妃离世时的无尽往事,心中也似窗外的茫茫雪野一般风雪凄凄,寒凉彻骨。她只一瞬不瞬地瞧着窗外的茫茫雪景,泪盈于睫,泫然欲滴,沉浸在自己的伤痛里不肯回过头来给倾羽一个目光,沉寂冷漠的背对他良久,只是她不曾知道,在她目不转睛,神色忧伤的去看雪时,倾羽正神色憔悴,目光专注地瞧着她,他眼中的泪比她更多,心中的悲苦比她更深重。仿佛时光凝滞一般,室中沉寂良久,二人静静地背立沉默无言。倾羽心中惆怅无限,一颗心如飘茵坠絮一般沉入谷底,眼前浮动着昔日洛涵站在百花层中心醉神迷,明媚怡悦的情景,那是一种与眼前沉郁忧伤孑然不同的欢欣,倘若真的可以,他愿意放弃自己的一生来抚慰她的失落伤痛,愿意用自己的生命来换回她的母妃,让她一世幸福欢喜,纵使自己一世飘泊,孤独无依,像落花一般飘零伤逝也不在意。可是这样的心事她从不明白,她只是淡漠地待他,为了母妃疏离痛恨他,像西风里的一抹雪花淡远幽凉。倾羽轻轻踱步走到她身前,握住她冷若冰雪的一双玉手,替她拭干眼角的泪,柔声道:夜深了,雪天冰冷寒峭,要早点歇息才好,我弹一支曲子助你安眠吧。从前在一次宫宴上你说很喜欢听伶人所弹的那一首《玉壶冰》的曲子,世事多磨,直到今日才有机会弹给你听。
他缓步走到梨花缀玉榻上,修长瘦削的手指轻轻挑起木兰琴弦,一曲柔美悠远的乐曲立时飘荡在耳际。琴声空灵淡远,悠扬如诉,似月光下潺潺流动的一抹清泉。雪夜空庭沉静安然,宫苑万籁俱寂,耳边唯余飘渺的琴音,沁醉心脾,引人入梦。暖阁香雾飘渺,美人斛中所置的白雪红梅情迹疏远,花香袅袅,淡淡飘荡在阁中。洛涵倾耳静静听着耳边缠绵柔美的琴声,忘却忧愁,沉醉其中,渐渐沉迷入梦,
神思恍惚迷惘,她细细瞧着淡淡烛影里倾心为她弹琴的倾羽,心中生出几许柔情,岁月仿佛回到最初的模样,她与倾羽在一生最美的时光里邂逅相逢,倾心相许,可是人生聚散匆匆,如白云苍狗,变幻无常,世事如棋,命运错落,最终她与倾羽渐行渐远,直到今日如陌生人一般疏离。
一曲弹罢,两个人静静地相对而视,良久静默无言,仿佛走过了漫漫岁月,忘却万丈红尘,只剩下彼此在暖阁中袅袅的香雾里静默相对,却沉寂如冰,彼此冷漠相向,再不肯向对方吐露心扉。往事朦胧如烟,飘渺无痕,在历经人世沧桑,离合无常的伤痛后,他们却依旧似如今这般疏离冷漠,不能拥有彼此,心中只剩下难言的苦涩。倾羽起身缓步走到她身前,道:玉壶冰寓意着人心高洁坚贞,纵然历经人世沧桑,风雨波折,也不改变心中最初的情怀,在这风雪之夜,白雪红梅花影里弹奏此曲,正好应景。你说很喜欢这首曲子,是否你心中也很倾慕曲中那高洁清雅的品质呢,你的心意是否也会如这玉壶冰一样始终如一,对待旧情依旧难舍难忘呢,昔日你曾许诺我要与我携手一生,白首不相离的诺言如今还作数吗?
倾羽怔怔地立在当地,深情凝望她,心中泛起一丝惶恐,一丝期许,盼望她忘却仇恨,回心转意,似初遇时那般真心相待自己。他静静地伫立良久,心中忐忑难宁,等着洛涵向他示意。仿佛走过遥远的时光,在寂静夜空中终于传来她的声音,只听得洛涵幽然叹道:今生缘分已尽,何谈白首,在母妃逝世那日,我已经决定今生今世与你永久诀别,如今母妃逝世未久,我怎可违背昔日诺言。我们的情分已经如落花风絮零落成泥,再无法拾起了,我已经试着要忘记你,你也不必怀念往事恋恋不舍,只当在这世间从不曾遇见我。
沉默良久,洛涵转首道:朱弦断,明镜缺,朝露稀,芳时歇,锦水汤汤,与君长诀。
倾羽心痛酸楚地瞧着她,狠心决绝的话语一字一字回荡在耳边,似风刀霜剑一般刺痛心扉,他再没勇气坚守心中难舍的情怀,颓然转过身去看窗外的落雪,雪花似玉蝶云絮一般飘飖流转在冷风里,他心中也似冰冷的落雪一般飘零无依。他知道洛涵在深恨他,恨他为何当丽贵妃在皇上面前控诉湘妃下毒之事时,他没有立时站出来承担责任,承认是自己的错误导致丽贵妃痛失腹子,直到湘妃娘娘被逼自缢后才说出真相,因着他的胆小畏缩从而害了母妃性命。其实她不曾明白,丽贵妃早已对她的母妃怀恨在心,日夜寻求良机要将湘妃娘娘置于死地,后来因孕中不适,寻求太医诊治方得知,胎儿有小产症状,已经难保了。因此丽贵妃利用此次机缘,向湘妃要了一碗药汤,从而导致胎儿不幸小产,借此诬陷湘妃以逼迫皇上处置她,最终逼得湘妃娘娘无奈自缢。
洛涵倘若得知其中实情势必要对丽贵妃等人怀恨在心,寻求机会为母妃申冤,然而以丽贵妃及鹿太师如今煊赫的权势,洛涵天真纯洁的性情只会受到他们的迫害而已,甚至会因此而枉送了性命。为了洛涵的平安,在万般无奈之中,他自己顶下罪责,谎称是自己在药汤中误洒朱砂从而酿成灾祸,将丽贵妃痛失腹子之事一肩扛下,从而保全洛涵。为此他遭遇到皇上的严厉申斥,遭遇到痛心彻骨的杖楚之刑,被处罚到汴京城官窑做苦役,遭遇到洛涵数载年月的冷漠疏离,在受到杖楚之刑后血痕斑驳的瘫倒在雨泊中时,在汴京城官窑中无尽苦累苍白的岁月里,在洛涵的冷落抛弃中,无人怜悯,无人爱惜,他只能独自卧在苍凉的岁月里,一个人默默舔舐心中的伤口,拭干眼角的泪滴。心中仅存着唯一的安慰,洛涵终于没有以身犯险,安好无恙。今日在风雪之夜中听到洛涵冷漠决绝的言辞,心中仅存的一抹微光似窗外摇曳的红烛一般湮灭在冰雪冷风里。身子颤抖疼痛,回忆憔悴支离,旧日情缘已如寂寞的落雪一般飘零逝去,前尘往事,昔日欢愉如尘封的蛛网一般稍一触碰便会碎裂成灰,心中似年深月久破碎支离的裂帛碎裂成千丝万缕。他轻轻拭干眼角泪意,掩住心底的疼痛转首对洛涵道:“是我不好,铸成这等大错,如今还能保得残躯已是天意眷顾,圣上垂怜,再不该奢求你的原谅,今日我已经明白你的心意了,日后再不会来纠缠你。”声音沉痛似裂帛,隐约呈现呜咽之声。他将那本《玉壶冰》的曲谱放到洛涵手中,便想着要大踏步走出门去,走到荒野茫茫白雪之中去消解心中无尽的苦痛。洛涵面容疼痛忧伤,颤抖着双手接过曲谱,却倏然瞥见他右臂的衣襟隐隐泛出一抹血花,她神情惊惧地撩开他的衣襟,却发现右臂用雪色绢帛密密匝匝地缠裹着,雪色绢帛上呈现出大片朱红的伤花。洛涵惊惶失声道:你受伤了。
倾羽道:“一点小伤,不打紧的,过两日便好了。”洛涵为他除去右臂上带血的绢帛,方瞧见血痕斑驳的右臂上现出一片狰狞的齿印。伤痛惊到:怎会伤成这样,是被猛兽咬的么?
倾羽听他询问,心底幽然泛起无尽的苦涩,面目忧伤疼痛,他执拗地放下衣襟盖上满目伤痕的手臂,不肯包裹。凄然道:是我自己太傻,才会因此受伤。前几日你答应要来见我,向我借用曲谱,我便在家中等你一夜,一直等待到天明,你却没有来。每次到琼华阁你总不愿意理会我,我便寻思着这几日你总爱陪伴耶律孤笙到仙鹤湖去养鹤,天明之后,我便到烟雨阁旁边的仙鹤湖去寻你,在仙鹤湖待了整整一日,却不曾见到你的影子,心中徘徊惆怅,愁绪难销,一直等到深夜,心中茫然无主,不知道该往哪里去,于是独自停留在湖畔久久不愿离去,心中想起我们之间一同遭遇的许多往事,想起如今你对我的痛恨与冷漠,不胜凄凉落寞。在夜间遇上一场风雪,回家途中不幸昏倒在狮子园,被狂獒咬伤了手臂。其实我心中明白,你待我早已没了情意,是我自己痴傻,不舍得放弃,我很想等着你,等你来见我,等你回心转意,可是我应当明白,今生今世我也等不到你的,我们的情分就像门前浣花溪的湖水一般早已东流逝去,再不复从前了。今日听了这样一番言辞,我便想着倘若那个雪夜命丧狮子园也好,不必在这世间忍受无尽的苦痛。
他眼角满溢泪光,伤处鲜血淋漓,一滴一滴渗入暖阁金砖中,心中冷似冰雪,仿佛要故意折磨自己一般,伸出血痕斑驳的右臂揩拭眼角,痛楚的脸上立时血泪纵横,忧伤可怖。他缓步走到木兰琴旁,手指焦急地拨弄琴弦,琴声幽咽宛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似要倾诉出心中的无尽风雨。琴声渐渐烦乱焦急,他心中千丝万缕,苦闷难销,忽听得“铮”的一声,琴弦倏然崩断,心中怅然若失,抬起头来凝望洛涵,凄然道:朱弦已断,旧情已逝,我也该走了,其实自你决定与我诀别的那一日起,我便可以离开皇宫的,我想要离京归隐,只是每次决心转身离开时,心中总会出现无数你的影子,要我不忍离去,心中存了微弱的念想,岁月流转,终有一日,你可以忘记仇恨,顾念旧情,回到我身边,今日才知这只是心中的幻梦而已。我是个江湖浪子,今生注定要漂泊江湖,天涯终老,像沧海中的小舟,一叶飞蓬,零落四方,无处停泊。今日离别,天地茫茫,我们也许不会再见了。其实你恨我也好,我父母早逝,知己零落,在这世间无家可归,无人可以依恋,倘若你心中还记着我,即便只有些许恨意,我也很欣慰,至少这世间还有一个人一直想着我,让我知道在这世间我不是孤零零地一个人。倘若有一天,你要杀我为母亲报仇,我也不会怪你的,我永远不会怪你的。
说完大踏步奔出暖阁,走入茫茫风雪之中。洛涵泪水扑簌簌溢满脸颊,伤心难抑,望着倾羽在雪中孤独落寞的身影,心中一片哀凉。他走到琼华阁的朱漆大门前时,忽而停下脚步,怔怔地瞧着暖阁,阁中灯火已阑珊,想到从此与洛涵天涯相隔,相守无期,心中一片凄楚哀凉。冷风吹起他的衣袂在风雪中飘飖翻飞,像雪中惊鸿一般孤清苍凉,在这世间他们都是风雪中的孤鸿,无枝可依,从此天涯分飞,杳无踪迹,万里层云,千山暮雪,形单影只,从此再无缘相守相依。他轻轻扬起嘴角掩住心底的苦涩,泪痕冰冻在风里,终于鼓起勇气推开朱漆红门转身离去,身影消失在风雪里。洛涵从碧纱窗中瞧着风雪中倾羽远去的背影,终于抑制不住,奔出殿来,扑倒在雪里。那一个雪夜,他悄无声息地离开琼华阁,他离开后却并没有回到自己的府邸中去,独自一人在落雪的宫苑中漫无目的地行走,臂上鲜血渐渐止住了,伤痕斑驳,他顾不得去包扎,面容苍白憔悴,手足瘫软无力,他颓然坐在雪中,望着白雪中寂寞的宫苑,各宫殿廊前皆点起飞彩凝辉的宫灯,将茫茫雪野照耀的一片流光溢彩,与往日阖宫灯火皆是单调的绯红色景象相异,心中寻思着节令,原来是快要过冬至了,那一年的冬天异常的寒冷,冬至前已经落了好几场雪。冬至是宋人最重要的一个节日,这一天市井街巷皆罢市饮博,百姓竞相访友拜贺,街巷游人日夜络绎不绝,纵贫寒之家亦得官府资助或典当旧物于这一日更易新衣,备办饮食,享祀先祖。
冬至这日阖宫嫔妃宫女皆着上新制的彩衣华服,各宫院殿前张灯结彩,摆上腊梅水仙四季海棠等时新花卉 ,远远瞧着一片繁华如锦,灿烂夺目,掩映在茫茫雪景之中,像玉宇琼楼中的一道绚丽彩虹。冬至前三日,皇上便携着三衙官员,侍卫亲从及宫廷禁卫军前往皇城南郊圜丘祭天,途中鼓乐喧天,千军万马浩浩汤汤,蔚为壮观。祭天仪式隆重纷繁,三日方毕,礼毕后由南薰门进入皇宫。冬至清晨,皇上在大庆殿举办大朝会,宣见文武百官及外蕃使者,届时,百官要整齐地排列在殿中,恭贺皇上圣体康泰,大宋国运昌盛,俗称排冬仪。会后御驾登临宣德楼宴飨百官,与群官笙歌饮宴,席间觥筹交错,丝竹萦耳,袅袅不绝。这一日晚间,宫苑依例举行阖宫宴饮,宴中宫嫔由中宫皇后携领举杯恭贺皇帝新交之喜,一众宫嫔与皇子公主坐在席间一同吟赏花月,欣赏殿中歌舞。殿下舞姬长舒广袖,轻歌曼舞,聘聘婷婷如凌波仙子盈盈舞动在莲花台上,身姿妩媚婀娜,纤手轻挽广袖,足步微抬曼舞,舞步轻盈如瑶池风露,流云飞雪,在袅袅丝竹声中飘飖流转,座中箫簧管弦悠扬清泠,宛转如诉,恍若玉宇瑶池中一缕淡淡的梅香,殿中檀香袅袅,歌舞如梦如幻,恍如置身于月宫仙境之中,不知人间岁月。这一日洛涵因为与倾羽分别的缘故,心中悲凄落寞,独自一人孤独地坐在殿宇角落,心神倦怠,神思恍惚,宴中宫嫔言笑晏晏,其乐融融,她只是不顾。她一日一夜未思饮食,此时腹中空空,纤手执着碧玉玛瑙芙蓉酒杯与白玉镶红宝石玉壶独自在席间轻吟浅酌,晕生双颊,秀美忧伤如芙蓉泣露。座前用玉碗盛着拂堤春晓,玉露芙蓉,月中丹桂等几样精致小菜,她见之置若罔闻,只一刻不停地喝酒。宴罢杯盘狼藉,众人嬉笑散去,洛涵红晕着双颊踉跄走出殿中。殿外月冷霜重,路上残雪尚未消尽,冰冻难行,寒意凝重蔽体,冷风如刀,一层层侵上玉肌,她似雪中孤鸿一般独自立在冷月西风中,回忆倾羽在风雪之夜向自己吐露深情后悲痛离去的情景,心中柔肠百结,酸苦难言。她一路蹒跚着走在积满残雪的宫墙中,胸中酒意甚浓,步履沉痛茫然,仿佛走过悠远的时光终于来到琼华阁廊前,孤影徘徊在院落中一株红梅花树下,久久不愿走入殿中,天上一轮冷月似一汪碧玉般斜斜地挂在寒云上,她悄然立在庭中,醉眼微醺瞧着碧空中孤清苍凉的月色,在此岁暮天寒,众人欢悦佳节之际,想到与倾羽雪夜分离,天地茫茫,相会无期,心中愈发惆怅哀凉。红梅花树上一只寒鸦悄然立在枝头,在沉寂的苍穹下发出阵阵哀鸣,似乎受不住雪中寒意,空庭寂寞一般,扇动翅膀扑棱棱向云端飞去。洛涵抬首凝望着寒鸦瘦弱的剪影在冷月下缩小成一个黑点,渐渐消失在天际,心中茫然若失,醉眼朦胧中又瞧见倾羽在雪中飘然远去的情景,心道:“倾羽便像这枝上寒鸦一般要飞到自己的世界中去了。这许多年之中,他放弃自己的生活跟随我囿居在深宫里,受尽千辛万苦只为与我相伴,可是我却如此冷漠残忍的待他,让他伤透了心,终于要狠心与我分手转身离开了。似曾相识燕归来,燕子去了,有再飞回来的时候,红梅枯萎有再开的时候,可是人心若是被伤透了,便再不愿意回来。倾羽是天涯浪子,他回到外间的花花世界中去,闯荡江湖,浪迹四海,而我却只能一生困居在深宫里,我们二人从此便像鱼和飞鸟,一个翱翔在天际,一个幽居在水里,从此天涯相望,今生再无相守之期。”想到此处,心中沉痛惘然,憔悴玲珑的身影伫立在风露中,久久不愿离去。那个夜晚,她辗转反侧,一宿未眠,心中徘徊惆怅,落寞伤惘,仿佛即将遭遇一场生离死别的沉痛别离。次日清晨,她在绚丽早霞中起身,因着冬至是岁暮佳节,皇上这几日不必早朝,洛涵梳妆罢便匆匆前往父皇宫中请安,陪伴父皇用早膳。膳中见父皇沉静少语,面目愀然不乐,她偷眼斜睨站在身旁侍奉的陆云松,陆云松向她使了个眼色道:皇上正在为倾羽的事心中怫然不悦呢,前几日大朝会倾羽作为国史馆编修官却没有前去大庆殿参加冬至典仪,后来到他的府邸中去寻找也杳无踪影,如此荒唐,置君臣礼法于不顾,让圣上在满朝官员及外蕃使者面前丢尽颜面,皇上正寻思着要惩治他呢。
洛涵听着这样一番言辞,深知倾羽已经离开了,他也许已离开京师,到外间的广阔天地中去,泛小舟,浮沧海,漂泊天地之间,从此醉梦江湖,快意恩仇,潇洒人生,再不愿为一个人痴心停留了,从此天涯茫茫,他不知会身在何方。想到此间,心中如遭利刃攒刺一般,悲痛莫名,怔怔落下泪来,匆匆拜别父皇,回到琼华阁中去,站在廊前,心绪惘然,徘徊不定,伤痛之中,牵过梧桐树下的一匹白马来,跨上马背,一骑绝尘,控辔疾行至宫外,来到一片荒芜碧野之中,碧野草色枯黄,残雪漫漫,寒风凛冽,四周空旷寂寥。她似一株雪中白梅般悄然立在冷风里,孤清幽独地遥望远方,远处屋舍俨然,依稀可以看见屋宇繁华富丽,街市热闹喧嚷,是大宋京师的太平繁华景象。在富丽喧嚣的京城中,这一片草野是难得的清净之地,让她在悲痛中远离人群,抚慰心中的无限忧伤,她牵过白马在草地上漫无目的地行走,心神恍惚中渐渐明白,倾羽真的走了,如今不知流落在何方。她记得倾羽的娘亲是姑苏城阊门外七绝楼有名的歌姬,可惜命途多舛,芳龄早逝,他也许会回到江南秀丽的姑苏城,他的故里去凭吊母亲的旧居,也许会远离京师,泛舟四海,从此再不踏足汴京城这一片伤心之地,总之会去到离皇城很远很远的地方,将她彻底忘记,再不留一丝痕迹。他曾经许诺过要赐予她一世琉璃,纵然受尽辛苦折磨也要伴她一生,让她一世幸福欢喜,可惜命舛缘悭,造化弄人,最终他们依旧不得不分离。她彷徨无主地坐在积满残雪的草地上,沉浸在无边伤痛之中,任由白马在冷风里悲嘶长鸣,心中冷若死灰,如冰雪下幽暗的湖水,再泛不起一丝暖意。洛涵独自在碧野中心绪茫然地待到日暮黄昏,人困马乏,白马在玫瑰红的夕照里长声嘶鸣,她见天色已晚,抬首瞧见远处村落里升起袅袅炊烟,便想着骑马前往前方小镇上去,寻一家旅店饮马过夜,打尖歇宿。冬时日短,她催马赶到镇上时,夕阳已没入山中,天色渐渐暗沉。晚间小镇渐渐沉静寥落,许多店家已闭门打烊,道上行人稀疏,洛涵牵着白马在小镇上左顾右盼,终于在小镇尽头寻到一处宽敞雅洁的旅社,将白马交给店家掌柜,要了一间雅舍,便准备歇宿。走到院落中时,身边隐隐闻到一股淡淡的梅香,打听方知,原来离小镇不远处是一片梅花林,倏然想起那个雪夜倾羽采来白雪红梅为她插在美人斛中的情景,心中蓦然一痛,心道:以后再不会有人在风雪中为我折花枝了,却不知这宫外小镇上的梅林是怎样一番景象,不知倾羽是否会在远方的梅花林边黯然吹笛,心中默默思念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