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肯定是大公子……”
谢辞盈循声望去,烛光映衬下,一名女子打扮的皮影正翘首以待,灵动鲜活。
随即是婉转愁绪的女腔,悠悠飘了进来,“欲攀蟾宫折月桂,反触月华减清辉,露台望断九回肠,所思之人在远道,公子啊,你何时才能把心爱的她娶回家……”
腔调忽然又变成纯净朗朗的男音,“再见重逢时,应是灿烂生辉日,莫把光阴虚度,时光浪掷,美丽的姑娘,为何你愁云遮面,涟漪盈目?”
谢辞盈凝视的目光顿住。
春杏抿唇轻笑,“我们府上的这位大公子,做事确实是肆无忌惮,说话口无遮拦,但有时这性情却热忱的固执,倒没传出招惹女孩儿的闲话。也只有他爱摆弄这些在富贵人家看来上不了台面的玩意,我想这是大公子在变花样讨你欢喜呢。”
桃红也道:“其实罢,大公子他心肠不算太坏,奴婢虽然来苏府的时间不长,但也是第一次见他肯道歉。”
谢辞盈不语,静静听着唱词。
“讨厌的公子,奴心正徘徊,抱憾姻缘错终身,你却唇相讥,言嘲讽,使奴泣涕涟,如何不能心生怨,眼含泪?”
“思虑不周,言多必失是我的过错,在下这就给姑娘赔礼道歉。”她于是便看着锦衣绣服的贵公子卷袖,俯身跪地轻磕三响头。
谢辞盈:……
窗外接着道:“我知姑娘你是不忍良人误,故而狠心伤诀别,你的心肠柔软似初春柳叶拂动,你的胸襟宽广如寰宇万方,愿姑娘原谅在下的无礼。”
谢辞盈轻轻敛眉,教人猜不出情绪,良久后单手托腮问,“春杏,桃红,你们可有想过以后的出路?”
这两个丫头是她嫁过来前,亲自从刚买不久的丫头堆里挑选出的。春杏直率,桃红沉稳。
春杏抢先道:“要不是太夫人赏识,像我们这些做奴婢的,不是配小厮,要么就是攒够赎身钱后,放出府找个门户差不多的人家一起过日子。”
桃红点头,“奴婢打听到太夫人之前和奴婢们一样,都是贫贱人家出身的姑娘,其实对于奴婢这样的,已经不奢望能够遇见自己喜欢的,只要在夫家饿不死就成,其实奴婢心里还偷偷羡慕你呢,至少这辈子吃穿不愁。”
谢辞盈静静看着她。
桃红拿了把红木梳给谢辞盈梳头,幽幽叹息道:“桃红的家里人为了给桃红的哥哥娶媳妇,就卖了桃红,奴婢这样的身份,再高也越不过给有钱老爷做妾,受主母磋磨的下场,”说到后头她顿了顿,“亲人,夫家都不可信,说来说去,最后还是得靠奴婢自己。”
谢辞盈忽然有所悟。
窗牖外的唱词还在继续,她却没有再留神听。
之前对沈氏说掌控苏家都是安慰她的话,面对这件事,谢辞盈其实并没有表面所展现的那么坚强。一则是她没有苏家掌管中馈的权利,对于冲喜是用来当做摆放的吉祥物的身份,她心里一直是清楚的。
二则是就算攒够银子想办法诈死脱身,但谈何容易,她和沈氏都没有户籍路引,再加上沈氏的身体也禁不起折腾,估计还没出城就被官府捉拿扣押。
谢辞盈思绪飘远,开始回首自己的一生。
从前,她把自己的人生希望,是荣是辱都寄托到萧鸣岐的身上,以为能够嫁给他就能脱离苦海,安稳的过一生。
现在想来却是极为冒险的做法,虽然仗着萧鸣岐的喜爱,能够过得不差,可男人的喜爱向来是博爱的,能够维持多久。
色衰而爱驰,爱弛则恩绝。
就算是看在青梅竹马的情分,萧鸣岐若是日后回想起她的身份,想着不能对他日后在官场有丝毫帮助,娘家又是拖油瓶,填不满的无底洞,再好脾气不过的人也是否会闪过后悔的念头……萧夫人更不用想,肯定嫌弃她卑微的出身,气愤她弄虚作假,她在萧家的日子未必好过。
现在,她虽嫁到苏府,却不一定是绝路,路都是靠人脚踏实地走出来的,谢辞盈不信前途永远都是一片黑暗。
再艰难的苦日子她都熬过来了。
她十四年前靠自己的双手,十四年后依旧可以靠自己的双手。
谢辞盈的双眸变得雪亮起来,比那烛火还要潋滟迷人。春杏,桃红都被这双眼吸引住,只觉得太夫人周身的气质都变了。
仿佛是枯木抽新芽,积雪照艳阳,有一种生机勃勃的坚韧劲。
破除迷茫,谢辞盈想明白一个道理,求人不如求己,想要立足在这世道,还得自己努力的好。即便是有为她遮风挡雨的大树,同时大树也在经历风霜,与其这样,那还不如自己撑起一片浓阴。
谢辞盈淡淡一笑,语调轻快,“春杏,桃红,你们退下去歇息,我也累了。”
明早府中上上下下的人都要来给她请安,她要打足精神对付,不能被人小觑。
二人面面相觑,临走前桃红面露难色问,“那大公子那儿是否需要说一声?”
谢辞盈瞥了一眼舞动的皮影,轻哼道:“别管,留一盏灯,就让他唱到天亮去。”
春杏扑哧一笑,桃红则面露同情。
她心想,大公子,不是奴婢不帮你,谁让你惹她不高兴。
应当受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