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纶州加急,屏元大坝塌,滟水决堤,倒灌纶州!”
撕心裂肺的连绵呼喊伴着震天撼地的喧嚣锣鼓,硬生将天上耾耾雷鸣都压得寡淡起来。
而当这连天呼喊透过门户传入屋中,先前哄堂众人这回算是彻底炸了锅。
“屏元大坝,倒塌了。”
耳边来回只顾重复着一句话,飞刀卸窗,宁越直对上街上乱作一团的百姓。
屏息定神,他以冷厉凤目扫过房屋内外错乱。
观慌乱之下,只见乱民,不见官吏,眼中寒芒乍出,宁越竟连一个字都未留,便在郑熙接连呼喊下,抽身入雨。
白衫于狂风呼啸中弱如折翼之蝶,翻身上马,宁越定定盯着混沌中纶州那不见轮廓的城门。
须臾间,重卫齐全,长鞭起,马蹄疾,一行人速化为支支利箭划破茫茫雨幕。
“小师妹,太孙离开了。”
宁越离开后,桓州内外还是无管事者站出。于慌乱中护住奉琼,风雨满城,奉瑞已初窥乱象。
“师兄。”失神眺望的人,却像忽被奉瑞言语惊动。
尚染寒意的手一把握住他的手腕,奉琼难得言语急切。
“我忽忆起,沧州处,尚有一桩要事未完。既如今太孙有事,便不如等我了却此事,再往邺都。”
言辞急切行踪急,说完,也不顾门外暴雨如倾,她便如宁越般再度冲入雨中。
而对着恼怒不已、徒伸着手未回神的奉瑞,奉琼只留下,“沧州事了,邺都相见”八字,给矗在原地的他。
吹哨唤马来,翻身扬长鞭,顶雨乘风向前,斯须间跃到城门,未等已在关城门的老卫发问,奉琼便以长鞭卷着金令破空甩出。
鞭如灵蛇闪过,漫天雨雾中,唯有那句,“沧州青卫,奉命出城”,分外清晰。
屏元大坝,乃端宁三十年,滟水数度决堤冲垮纶城、淹杀十万百姓后,由时工部侍郎张郃累五年光阴,耗大半国库监造而成。
而当时因滟水地险,历代大坝皆不成,屏元图纸更是由圣上亲请并州鬼匠贺氏所绘。
在大坝图纸交付之日,贺氏当家曾定言,屏元若成,至百年,滟水上下绝无泛滥之灾。
定言如此,可从端宁三十五年大坝落成,至今端宁四十六年滟水再决,大坝用途竟只在十余年,连当年贺氏所称十之一二尚不足。
但更为蹊跷的,却是……
当年大坝建成,本该入都述职的监造官张郃,却突挂印辞官;贡上屏元图纸的并州鬼匠贺氏,于一夜之间,阖族消失;观星监主测大晋之南将水难横生,危及国运,却终无破解之法……
及太后崩逝当夜,圣上大伴武广自戕,桌上留下堪比大半国库账本的金银米账……
这桩桩件件,究竟是天灾,还是人祸?
滟水之决,非临天灾人难,便或裹帝王之怒,亦是未知!
“姑娘,您怎这时回来了?”
初在雷鸣下闻叩门声时,还以为又是庵中比丘,前来打探消息。
是见窗外特殊木痕才慌忙起身开门,乍见奉琼浑身灰纱绷黏于身,身形狼狈如从水中捞出,瑞红忙不迭取洁净衣物给她。
“屏元大坝骤塌,山下灾民多生乱,庵堂之中可还安宁?”
从仿佛将天戳破的满目水色中到现今温暖干燥的厢房,嗅着屋中缕缕檀香,挥开不敢动手的瑞红,奉琼一把撕开已跟皮肉粘黏不已的碎布。
赤目含泪帮奉琼重新包扎伤口,取来干燥帕子一点一点将其发间湿润拭干,闻此问,瑞红点了点头。
“自姑娘说要为太后静修祈福后,庵中内外便安静得紧。现连下数十日的暴雨,恰庵中香火不盛,觉宁尼师便遂着姑娘的吩咐存了不少的粮,现都堆在南面大殿里。”
可能是出于血脉的影响,虽作为朝天宫的嫡传弟子,奉琼却始终只在财运一道上开窍。
月前算出自己将有破财之兆,奉琼是结合她师叔观星监主“南方将有水难”的卦象,才想到灾难之下,粮食最贵。
拿出大笔银钱,她让理妙庵的主持觉宁,秘密于庵中屯粮。
本想这破财之难还要些时日,但她没想到,这水难居然会来得这么快。
说起来,纶州落于大晋东南,地形狭长,北连桓州,南通坪洲。
这阻拦滟水的屏元大坝便是如带横跨纶州,将纶州一分为二。
而奉琼栖身的理妙庵,便是落于纶州同桓州相连的赫山之上。
甚至从地理位置上说,这名在纶州之下的赫山,反而离桓州更近。
今暴雨之中更添滟水猖獗,她是仗常往来两州,熟通地形,才敢超道而来。
因此,便不提水中道路难辨,就按寻常行路,宁越一行人纵背生双翼,也绝不会快过她。
“滟水决堤,或有受灾之民会汇聚山下。你去跟觉宁说一声,我此番祈福已完。先前庵中有存粮,若山下有灾民求助,让她今日先开山济民。”
思定宁越或大有可能停驻赫山,将“今日”二字咬得极重,见瑞红了然点头,奉琼才挥手放她出去。
而到四下无人,揽过铜镜,对上里面的虚幻人影,奉琼才将脸上的可怖瘢痕细细揭下。
虽有面具遮挡,但这瘢痕,才是她确保身份无误的至宝。